第十一章 小巷依旧（2 / 2）
上午，太阳很晚很晚才露了出来，惨白阳光把无名巷中的奶槿花树的树影剪切了一小段，穿过吴春花家的木头窗栏，斜斜地投在她家那张破旧的木桌子上。
吴春花就静静地、呆呆地坐在桌旁的木板凳上，她的瞎眼妈妈挨着她，搂抱着她。
看着槿花树的影子，吴春花不禁想起了过去槿花开放的那些情景。
无名巷里的这棵奶槿花树是流江镇上最大的一棵槿花树，每年槿花盛开时，满树点缀着洁白的花朵，成了全镇的一道风景。这儿也成了赶场天姑娘、小伙们约会的一个地点。
奶槿花盛开的日子，吴春花常常能看到她的瞎眼妈妈拄着一只竹竿，摸索着来到树下，摸着粗大的树干走几个来回，然后用手试探着从树下拾起奶槿花瓣，带回家来烧汤、煮面。
此刻，碧叶拥着女儿，她虽然看不见，但是她能感受到女儿的巨大委屈和她心中巨大的悲痛。她也感觉到了透进来的阳光的温暖。她也在回忆，在思索：齐秋烟回来了，她该怎么对女儿说，该怎么过以后的日子呢？
一想到心上人秋烟终于回来了，碧叶就觉得心中无比的温暖和宽慰，她心中涌起了一丝暖意。她觉得今天的太阳比以前秋天的太阳都要暖和。想到这里，碧叶把女儿搂得更紧了，用脸颊贴着女儿的额头安慰着她：
无论如何，一切总会过去的。
秋天的太阳升起得晚，但落山却来得很早。夜晚降临到流江镇，喧嚣的世界又慢慢平静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四
当终于处理完药铺被盗的事情后，万神医一个人呆在屋里，一整天没有出门。
万神医，也就是齐秋烟，把吴春花押着游街示众后，因为吴春花是碧叶的女儿，他内心更多了几分惴惴不安和自责。
齐秋烟躺在小花园边的竹椅里，一边喝茶一边想着这件事情：吴春花家就她和一个瞎眼老妈，她平时不爱言语，几乎总是埋头干活，也几乎不和外人打交道，属于老老实实的人，她怎么就会指使肖牛儿去偷药铺呢？
这肖牛儿也只是镇上一个孤儿、胆小怕事的人，怎么突然就大胆到敢偷药铺？这背后一定另有他人，藏有隐情。
藏着的那个人为什么要选定吴春花、肖牛儿呢？他背后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齐秋烟苦苦思索着、分析着。
阳光从高高的青瓦围墙照进来，齐秋烟看着后院墙上斑驳的树影，他眯起眼，回忆起了自己离家出走后的那些日子。
当年齐秋烟赌气离开流江镇后，他一路跑到了自己熟悉的、曾经游学过两年的苏州府。来到苏州府，他本来是想投靠游学时结识的好友，等一段时间后，父亲能够回心转意找到他，同意他和碧叶的婚事，他就打道回府。
不料，他来苏州府不到一个月，蒙古兵铁骑南下，江南发生战乱，到处哀鸿遍野，人们纷纷逃难。
齐秋烟在苏州举目无亲，天天处于惊惶之中。人逢乱世，身上盘缠很快用尽，他既不能返乡，连给家里人寄封家书也办不到。
齐秋烟开始思念家乡的心上人，后悔与父亲的赌气。江南大片地方都是兵荒马乱，他居无定处，只能随波逐流，跟随逃难的人群东躲西藏、东奔西走。
幸好齐秋烟出身中医世家，从小就跟在父亲学习医术、辅助开方，耳闻目染他积累了深厚的医学根基。
苏州府呆不下去了，江南其他地方也无法容身。为了谋生，齐秋烟做起了游方郎中。他一边行医一边躲避战祸，努力朝家乡四川的方向行走。
不知不觉，一晃就是十多年。可是家，依然遥远。
兵荒马乱，家里的碧叶和父母、亲人是否安好？齐秋烟都无法得知，有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走到何处了。
几年前，他来到了湖广府的蕲州，这里盛产中药材，而且素来是药材集散之地，郎中、药商遍布全城，无比繁华。加上没有战乱的影响，人民生活安宁，于是齐秋烟就在蕲州停留了下来。
在蕲州，秋烟一边行医，一边做起了药材生意，渐渐地成为了这里有名的大药商，积攒了不少银子，结识了不少朋友。
多年过去，齐秋烟从一个翩翩少年变成了沉稳、沧桑的中年，他思念家乡和碧叶之情却与日俱增。
看到战乱渐渐平息，齐秋烟决定再次踏上回家之路。半年前，他将生意暂时交给了得力的伙计，化名钱如川，雇船进入了四川境内。。
夏日黄昏，一只小船停泊在流江河码头，阔别故乡二十年后，齐秋烟终于又回到了流江镇。踩着熟悉的坑坑洼洼的麻石街，走在褪去炙热的夕阳下，他来到了无名巷的巷口。
一切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巷子依旧，只是巷子的尽头空地上的槿花树已经高大茂盛，满树盛开着满树洁白的花朵。当年，他和碧叶一起从后花园移栽这棵奶槿树时，它只有手指头粗细。
屋子依旧，只是大药铺的门口、屋檐下已经蛛丝密布。镇上来来往往的人，也只是偶尔对他投来一眼，没有人认得出他就是当年的齐家少爷。
离齐家门口越近，齐秋烟的心就跳动得越厉害，他的头脑就越感到混乱，思绪万千。
宅子依旧，可是家门紧闭，一把锈迹斑斑的小铜锁锁住了那扇小木门。他手中已没有能开门的钥匙。
一群镇上的孩子围了过来，他们在这个富商打扮的中年人身边好奇地仰头看着，悄声地议论着，齐秋烟不禁想起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诗句。
突然，从对面的茅草房走出来一个女人，凌乱的头发露出醒目的丝丝白发，脸色焦黄、眼睛空洞无神、眼角有横着的几条皱纹。她摸摸索索地来到奶槿树下，嘴唇哆嗦轻轻地念叨着什么，用瘦削的手抚摸着树干，围着树慢慢转了几圈。
刚才还围着齐秋烟的这群孩子立刻冲向了奶槿花树下的女人，他们围着她转着，大声地唱着：“疯婆子，尖尖脚，瞎眼睛，看不见，抓不着……”。女人挥舞着双手在空中向孩子们抓去，小孩们嬉笑着、奔跑着。
齐秋烟看着眼前的女人，想起刚才看到的药铺和现在的齐宅，他心中升起了一股深深的不祥之感。
好不容易遇到一位老者，齐秋烟终于得知是齐家的灭门惨案让曾经的美好变成了现在的荒废，他的一切希望化为了泡影。父母早已不在，留下的只有荒废的齐家药铺和成为鬼宅的齐宅。
齐秋烟如同遭受晴天霹雳，他无比悔恨自己，也无比仇恨灭了他家的仇人，他决心化名留下来，一定要自己查清背后的凶手。
太阳落山了，屋内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齐秋烟收回了自己的思绪。他想明天去问问碧叶，她对齐家的事情还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