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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淘沙之天下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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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陈侯夫人(2 / 2)

初春的河水冰凉透骨,那陈侯夫人身上的衣服本就未干,又被梁栋抱进了河水里,心里把梁栋骂了百十遍,却乖乖把胳膊圈在梁栋脖子上,两条腿紧紧盘在梁栋的腰上,任凭梁栋带着她在水下潜游。

不知游出多远,头顶上的官兵呼喝声渐渐听不到了,梁栋浮出水面长吸一口气,翻身采取仰泳姿势,把陈侯夫人抱在胸上,两人仰面躺着顺水漂流,陈侯夫人销魂勾魄地娇喘了一声,又偏头狠狠在梁栋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梁栋措不及防被她咬得生疼,痛哼一声,心头火起,却看陈侯夫人舒服地伏在他胸上,满头黑发披散在水里,紧闭双眼,脸上浮现徜徉神色,唇齿轻启,喃喃道:“云蒸霞蔚,星灿如珂,山骨松鳞,风生毛孔,我欲乘空飞渡,人间天上皆同,头枕此生若雾,身却载波沉浮,造物之游丝,生命之悬河,踢踏,踢踏,春流光泄,似她,不似她。”

梁栋耳听她浅唱低吟这似曲似诗的异国歌调,感觉这怀中的女人似有满腹的幽悠往事,对她厌恶之心稍褪几分,怜惜之情倒起来些,知道她不耐受水寒,便运真气将她暖住,那陈侯夫人感觉到他传来的热量,舒服地呻吟一声,双手抚摸着梁栋脖颈,娇喘道:“小鬼头,姐姐恨死你了。”

梁栋抱着她,叹口气道:“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子,小爷我自打遇到你,已是做了两回落汤鸡。”

陈侯夫人“噗嗤”一笑,睁开眼看了他一眼,笑道:“妾身既然不入你这天下第一神偷的法眼,不知小飞贼为何还要再救姐姐第二次?”

梁栋假做无奈道:“小爷我本来是要跑路,谁知一打滚竟又滚到夫人身边,我们做贼的行规是出手不能走空,只好把夫人当彩头带走。”

陈侯夫人听他说得有趣,伏在他胸上笑得花枝乱颤,又闭上眼叹口气,半响才幽幽道:“你不知,遇到你虽时光短暂,却是妾身这半年来最觉得放松的时刻,真想就这样让你一直抱着随波逐流,飘到哪算哪,忘掉那些复国大计、汉王宝藏,我实在被压得喘不过气了。”

梁栋抱着她游到另一条岔道河流里,趁机问道:“你说得复国大计是什么?和你要寻找的汉王宝藏有关系吗?”

陈侯夫人叹了口气,脸贴着他的臂弯,轻声道:“妾身本是王氏高丽国君之后,四十年前,高丽国君王氏被当朝权臣李成桂篡夺国位,改国号为朝鲜。我们王氏宗室的几千男女老幼,全被李成桂命手下人押着登上五艘大船,驶入茫茫大海后又把大船凿沉,绝大部分人都被淹死了,只有我爹在海里漂了三天三夜,侥幸活了下来,后改为全姓潜居苟活在京畿道,这四十年来,我们全姓一族,无时不刻不想着复国报仇。”

“父亲自打我出生记事起,就带着我两个哥哥刺杀朝鲜奸王多次,但奸王篡国夺位后对自己安全防范甚严,手下高手又众多,两位哥哥都先后被杀死于宫中,我爹最后一次重伤回来,在床上养了多半年才能下地。我爹年岁渐老,明白要想报这血海深仇,实现复国大业,只靠一家之力难比登天,便暗暗开始筹划着召集志同道合之士,组建一支军队。但我家这几年为了刺杀奸王,到处借钱、债台高磊,哪有钱粮去招人买兵器,为此我爹每日长吁短叹、借酒浇愁,渐渐地夜不归宿,甚至几个月都不知所踪。”

“在我十七岁的一个晚上,我爹突然回来,将一个喝得烂醉如泥、瘦小枯干的男人带到了我面前,他脸色凝重地说,妙香,这是爹给你找的好郎君,你从今夜开始尽心服侍他。咱们王氏的复国大计全靠他了。”

“那晚上,我躺在这个瘫成一团、把胆汁都呕吐出来的男人旁边,整夜给他擦拭身子,耳听他含含糊糊不断念叨着:岳父大人、包在小婿身上、我陈家的宝藏启出来后,富可敌国、别说小小的朝鲜,小婿招兵买马,杀回大明、”

“他在睡梦中说着什么汉王宝藏、陈友谅、朱元璋一些事、,我终于听明白这个男人,他的祖父也是中国一个君王,与大明皇帝争夺天下失败后被杀,他的父亲被朱元璋流放到朝鲜,他在这里继承了顺德侯的爵位。在他的老家,还藏着他祖父当年打仗时积攒的巨大财富。我想,爹一辈子心心念念的复国大业,我一女儿身也出不上什么力,既然爹将我许配给他,我就好好服侍他,他能帮到我们,也算我尽了做女儿的孝心。”

梁栋怀抱着陈侯夫人温柔的胴体,感觉她软绵绵地依偎着自己胸膛,耳听她幽幽诉说着往事,身子随着河水漂流,好似整个天地静止了一样。

全妙香说到这里,翻身搂住梁栋,怔怔看了梁栋会儿,把整个身体埋进梁栋怀里,嘴唇轻轻挨着梁栋的耳垂,感动道:“妙香感谢公子,妾身知道公子根本看不上妙香,却能耐着性子听我说下去、”

梁栋搂着她的软腰,暗道一声“惭愧”,他只想从这位陈侯夫人全妙香口中探出她身上“汉王藏宝图”的来历,却耳听她道出这么一段万里之外的王朝更迭、家国仇恨。

全妙香捏着他雄壮的臂肌,叹口气,微微摇头道:“陈明善体弱多病,虽然被封为顺德侯,家境却极其贫寒,我嫁给他之后,每日婉转承欢,尽心服侍他,熟料他对宝藏之事却噤口从不再提,我爹试探得多了他便离家出走,之后更是流连酒楼妓院,整日喝得烂醉,后来又得了一身痨病,我爹那时也渐渐伤重不起,悔不当初,觉得上了这顺德侯的当。”

“一日,陈明善回家告之我和爹,瓦剌王爷伯颜帖木儿平章带着使团来京都,朝鲜国王特命顺德侯带家眷到北平馆参加国宾礼宴。那时奸王早已去世,奸王的儿子继位,治理国家蒸蒸日上、甚得民心,我爹眼看复国无望,决定孤注一掷,在晚宴上刺杀朝鲜国王。”

“伯颜帖木儿此行来意却是要李氏朝鲜臣服瓦剌,和瓦剌一起攻打大明,李氏为表对大明的忠诚亲近态度,便介绍顺德侯与伯颜帖木儿敬酒认识,不料从伯颜身后站出来一怪人,这怪人面相年轻,声音却冷得跟冰铁一样,他眼睛盯着顺德侯,说道:想不到昔年带甲六十万纵横河海的江汉英杰、三楚豪雄,竟有后人在此地。敬酒时又抚着陈明善手背问道,人修天定完好,七宝溺器尚存否?”

“哦,那人就是磨镜先生?”梁栋听到这,心中一动。

全妙香看梁栋感兴趣,在他怀里扭捏了一下,轻吻了一下他的手臂,柔笑道:“对了,听姐姐继续说,陈侯听到磨镜先生问完这两句,脸色大变,当晚酒未沾一口、坐立不安。我爹因那晚北平府守卫森严,也找不到机会动手,我们泱泱回到家后,陈侯突然跪倒在地,哭说,岳父和夫人,今夜怕是祸事上身了,小婿其实早就知道你们是王氏宗室之后,想得到我陈家的宝藏起兵复国,但李氏朝鲜这几年国盛民安,小婿怕你们白白害了性命,所以我这几年装疯卖傻,对我家宝藏的事情只字不提,不料今天这怪人来了,肯定是冲着我家的汉王宝藏来得,岳父大人和夫人,你们赶紧收拾东西,连夜逃吧,再迟恐怕要被小婿连累了。”

“我爹和我惊问他怎么回事,陈明善站起来不停踱步,阴沉着脸说,他祖父汉王陈友谅当年为了与朱元璋争夺天下,将多年征伐天下得来的海量奇珍异宝埋在东南某地,当作长期战备之需,不料鄱阳湖之战败得太快,宝藏还没来得及启用,祖父就战败身死,他爹为了活命只好投降大明,将标记宝藏埋存位置的藏宝图献给朱元璋,此事本极为隐秘,天下很少有人知道汉王宝藏这事。而今晚他乍听到这怪人询问,一时震惊过度,应对慌乱,被他轻易试探就露出马脚,恐怕这怪人今夜就要找上来,我们大祸临头了。”

我安慰陈侯说,这人也许只是对汉王还留有后代在朝鲜表示惊讶罢了,如何能断定他知道世上有汉王宝藏?

陈明善哭丧着脸说,人修天定这四个字,是我爹当日投降时,朱元璋亲口安慰说得话,他将我爹手捧的藏宝图弃之于地,叹息说,汉王多骄侈,昔日孟昶七宝溺器尚存否?覆车之辙,不可蹈也。当时在场的也就朱元璋心腹二三人而已,想不到今夜此人说出这句话,好像当年他就在现场,怎不能让我惊惧害怕。”

梁栋听到这,轻叹道:“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所忽,太祖那时已经雄踞天下,有此觉悟,殊为不易。”

全妙香注视着梁栋清亮的双眼,看他怀抱着自己仍规规矩矩不做任何非礼举动,心里对他钦佩不已,也幽幽叹口气道:“妾身遇上你这样的男子,也是天下少有了吧。”

她脸上旋又浮现痛苦之色,恨恨道:“那晚我们正商量着准备收拾行李连夜潜逃,不料半夜十几个王宫的“花郎道”蒙面高手,手持弯刀从墙外跳进来,说要捉拿王氏逆臣,我爹和年幼的弟弟拦住他们浴血激战,都被那些花郎道高手杀死在庭院中,我和陈侯拼命跑出京畿道,正见瓦剌使者的马队一行走在前边道上,那磨镜先生骑马过来,出鞭杀死了追赶我们的十几名花郎道,伯颜帖木儿笑着对陈侯说,陈兄夫妇违抗王命,擅离侯府宅,又杀死朝鲜国王手下武士,必是死罪,不若随本王爷去瓦剌定居如何?这时几十名花郎道高手又骑马追来,形势紧迫,我和陈侯无奈,只好坐上了伯颜的马队,只留那磨镜先生断后,磨镜先生骑马忽前忽后,鞭声如雷,竟将朝鲜王宫派出的三十多名花郎道顶尖高手一一刺于马下,尸体横了几里地,直至再无人来追,我和陈侯被他手下们拥着一路向西,到了瓦剌地界。”

全妙香回忆到这,深深出了一口气,脸色变得无比悲伤和凝重,显然她和陈侯二人跟着伯颜到了瓦剌之后,遭遇更加让她痛楚不堪回忆。

“砰!”,远处几十丈外的一艘大船上突然射出一道蓝焰,蓝焰被射至百丈空中后,又“砰”的第二声响,在半空中炸成五颜六色的繁星点点,漫天洒落。

船上有人大喊道:“快禀报舵主,前面似发现鹞飞儿和舵主夫人。”接着船上人影闪动,几十个手握短剑、身穿紧身黑色水靠的“鱼人”,“扑通扑通”跳入江中,向梁栋这边游来。

全妙香叹息一声,忽扑到梁栋身上,啮齿轻轻咬了他的下巴一口,移开脸时已是泪流满面,她推开梁栋胳膊,任自己飘在水面上,声音萧索落寞又似含着绵绵深情,轻道:“小飞贼,我该回去了,姐姐会永远记着你的。”说罢,挥挥袖离开他,向那群“鱼人”缓缓飘去。

梁栋摊开双手,呆呆看着全妙香双眸闪闪发亮、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一头黑发飘在水上,彷如浮萍般渐渐离去,他摸了摸自己下巴,狠狠看了全妙香一眼,恋恋不舍地转身,快速向对岸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