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远行之路

荒村古宅，黄昏的树影间只有一条水泥路蜿蜒向外。

宅子不大，低矮的正房边，高大的偏房分立两侧，虽有翻修痕迹，巨大门框上“迟府”二字还是锈迹斑斑。

门前，一辆几乎与道路齐宽的房车稍显突兀。

“这是钥匙，以后，这里就归你了！”

打开吱呀作响的大门，迟田故作随手回扔出钥匙，叭嗒一声，正中发愣中青远的脑门。

推开门，他瞥了一眼后者，摇头道：“几年不见，你瘦了很多。”

“换作是你欠一百万，你也会被掏空的。”

扶着发痛的额头，青远拾起钥匙问道，“你原来不是说你父亲不同意吗？他改变主意了？”

迟田眉眼低垂，强笑回答：“他死了。”

“对不起，节哀。”

青远不由得多看了眼整个宅子，这奇怪的格局，古人诚不我欺。

“又不是你气死的，你道什么歉！”

说着，迟田兴奋地跑到了偏房，一脚就踹开了腐朽的卷帘门。

青远看傻了，他隐隐明白，是谁把老爷子气走了。

“其实我爸年轻的时候想当个摩托车手。只可惜，最终还是被金钱蒙蔽了双眼。”

一边说，迟田自房内走出，两手还推着一辆看不出原貌的摩托车。

伴着厚重的浮尘，他仿佛刚从战场上回归的老兵。

“老爸从不让我碰，但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这后坐的触感，和他那宽阔的背影，以及每次掉落时尾椎传来的疼痛……”

夕阳下，迟田身后的微尘呈现金黄，宛若佛光。这让青远不由得暗道好一个壮志凌云的大好青年！

青年哐哐当当地走来，爆着一路装备。在吸入呛鼻的灰土后，青远终于回归了现实。

“咳咳，咱们还算年轻，你真打算在这破房子里住几年？浪费大好年华？”耍完酷的迟田咳嗽不止，再次确认。

青远淡然一笑，点了点头。

“嘛，那就再见了老同学，洒家要启程了！”再次推车的迟田脚步坚定。

“去哪？”

“那像机器人一样的工作我已经辞了，我要继承父亲的梦想！我迟田！要当赛车手！”迟田呐喊着，声音在山林间久久回荡。

随后，他留给青远一个帅气的背影，摆手道别，“江湖路远！老同学，后会有期！”

十分钟后，迟田的脚都快抽筋了也没打着火。

“奇怪……明明去年我才偷偷加了油的。”

青远看不下去，蹲到一旁出声安慰：“再试试吧！可能是老爷子舍不得……你呢？”

其实青远觉得，迟叔更有可能是舍不得这辆古董。

“放心吧，爸爸，我会好好善待你这位老朋友的！”迟田信了青远的话，诚挚祈祷。

半小时后，小院的水泥地上流满了“老朋友”的各种体液，惨不忍睹。

迟田非但没有修好，还亲手送了“老朋友”一程。

“爸……”迟田看着沾满机油的双手，声泪俱下。

院墙上，摇晃双腿的青远很迷茫。

买个房，还带送情景剧的？而且，这是什么人间惨剧，地狱笑话？

胡思乱想间，青远看着缩成一团的迟田，有点想笑。

他还是喜欢刚才迟田推车时的壮志雄心，以及拆车时的胸有成竹。

“对不起了，迟叔。”

在心中忏悔，青远跳下院墙，建议道，“要不……埋了？它也算是去陪你爸吧？”

青远想到了一个问题，死在主人的儿子手中，算不算寿终正寝？

“有烟吗？”迟田跪在地上，语气中充满了悲伤。

“没有。”青远秒答，他可不想让自己这座古宅葬身火海。

可一转眼，迟田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三柱香……

大火足足烧了一个多钟头。

庆幸天公有眼，降下了慈悲之泪。

迟田半死不活的泼水模样，让青远甚至觉得自己很幸运，毕竟只烧掉了那个偏房。

这下，真可以埋了迟叔的“老朋友”了，想来在那边至少不用担心没地方住。

“我决定了，我要跟你去旅游！就开你那房车去！”

青远果断使出了无影脚，将灰头土脸的迟田踹出了房门。

“喂！我的老同学啊！其实我爸是想当个旅行家的！”

大雨滂沱，哗啦啦的雨声和着迟田的叫喊，像极了一出人间悲剧。

紧闭房门的青远喝着热茶，翻开了一本斑驳的旧书，置若罔闻。犹记迟田读书的时候就不太靠谱，如今，已然成长为了离谱。

泛黄的书页上，俊秀的字迹写满了一个少年的豪情壮志，青远实在不能把这些字和有过几面之缘的迟叔联系在一起。

“那个大胡子，竟然还是个知识分子……”

当初青远家还未落魄时，迟叔可没少来省城找青远的父亲，那巴结的模样令年岁尚小的青远都感到不适。

可谁能想到，曾经身家上亿的父亲，会因区区一百万而死呢？

想起母亲临终时的自责和怒骂，青远就一阵心痛。

如今时过境迁，当初一穷二白的迟家，在离这不远的佳乐县城，却已经算得上首富了。

“青远！你开门啊！我不要你的钱，你我结伴旅行怎么样？反正你也还完了债没事做不是吗？！”

两个大男人一起去旅行？别开玩笑了。

青远这几年够累的了，要走，也等休息够了再走。他想在这里开一圈地，养一只猫，一只狗，种点花花草草，直接少走几十年的弯路。

或者，是和一个情投意合的大美女一起旅游，那样也是极好的。

至于迟田，他现在最不差的应该就是钱了，找谁不行？

幻想着自己未来的平凡而美好的小日子，青远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青远……老同学……”迟田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身后传来。

青远忘了还有后门。开大了移动电炉，他无奈地又倒了杯茶水。

看着老书品着茶，听着雨声聊着天，所谓高雅，莫过如此。

但到午夜，两人便已喝得东倒西歪，一地狼藉。

“青远，连同我借你的二十万，那可是一百多万呢！你短短三年是怎么赚到的？！”即便喝得半醉，迟田的算数也还算过关。

青远压低了声音，神秘道：“你知道，张力吗？”

“你同学？”

“不是，我投资了几个研究生的材料研究。”

迟田恍然大悟：“你成功啦？老实说，现在多少身家？”

“没有，我那点钱哪够，还亏了三十来万。”青远很淡定，继续问道，“那你知道，王伟吗？”

“你同……学？”迟田给整得不太自信了。

青远笑答：“我出租屋下开店的伯伯。”

“这跟你还债有几分钱关系？”如今的迟田，明显不是当年那般好糊弄了。

顿了顿，青远才娓娓道来：“我在他那里做过兼职……”

“等等，是不是他是个隐形富豪，你兼职时偶然救了他，然后……”

“不是……”

“或者你辛勤工作，将他的店面开成了连锁……”

“你能不能让人把话说完！”青远丢了个酒罐才砸停迟田的幻想，“父亲破产后，除了你这个没怎么联系的老同学外，所有曾经称兄道弟的人都联系不上了。”

他喝了口酒，低声道：“你觉得一个普通人，没点机遇，凭自己的努力就能挣到大钱吗？

迟田这次没有插话，也猛灌了一口酒。

“我中了彩票。”

青远平淡的一句话，呛得迟田咳嗽不断。

苦笑着，青远也感到荒唐。他高二辍学闯荡了三年，盈亏参半，到头来还不如一串乱点的数字。

上天垂怜吗？呵呵，真是可笑的人间。

但现在，青远都看淡了。

什么财富权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不喜欢操控别人，也不喜欢被人支配。无债一身轻，就像现在这样，蛮好的。

“就你这运气，你能中彩票？”

迟田调侃道，“我还以为，就算是世界末日降临，都不可能有好事发生在你这天煞孤星身上呢！”

青远笑笑，沉默不答。

荒村蝉鸣扰人，之后两人各怀心事，久久沉默。

“喵——”

循声仰望，一只黑色小猫立于木窗，月色如霜，衬得它高冷又端庄。

青远艰难爬起，才发现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到了地板。

只一眨眼，猫却不见了。

“你小子……”青远觉得是自己喝多了，抱怨着迟田，随手拿起了平板。

“我觉得这次旅行一定会有好事发生，我的左眼已经跳了一天了！”

突然出声的迟田，像鬼一样吓了青远一跳。可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确定了自己真没答应迟田。

只见迟田打了个嗝，像长虫般爬向大门，默默地点了三根烟。

“父亲，儿子不孝，您走好！”

人家都这般模样了，青远也不好说什么。只一会儿，那三根烟便已燃烧大半，而迟田依旧诚心跪拜。

“这两短一长，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同学……”

青远话刚说完，就见迟田弹了起来，一脚便将烟头踹飞两米开外。

“去TM的封建迷信！”

一心归田的青远不会想到，迟田所说的世界末日，竟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