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术

“三十张网...三十，记上，

一网二百斤...二百二百，

一共是...六千斤，

一趟远海十来八天儿，还得有油钱儿，人头钱儿，...还得看命，真他么不容易。

欸够不够，给你去留学够不够啊。”

男人疲惫的声音回荡在船长室，昏暗的甲板上零星落下几滴雨水，渐渐的，愈来愈急，阴沉沉的积雨云遮蔽整片天空，明明是白天，却比夜晚更加漆黑。

“呸~贼老天。”男人低声骂道。看这老天爷的架势，这场雨小不了。在海上，暴雨往往意味着大浪，而对船队来说，大浪代表危险。

“哎——点灯儿。”男人挥手向甲板上的人招呼着。话毕，船头船尾各亮起一盏大灯，不多时船队里的其他船只也亮起灯，霎时间，船队又恢复光亮。

“老金，看不见，咋回去。”一个微微发福的身影快步走到船长室，嘴里大声嚷嚷着。他是船长陈宏金的大副，李茂才。

“我给你讲啊，你莫慌，回的去，实在不行...咱去废楼角那儿等这阵过去。”老金大声回应着，左手举起虚指半空不断强调。

“咋不慌啊，俺就说不能出海，你偏不听。”

“啧，咋咋呼呼的，哪儿像个干大事的人啊。”老金一边说着，一边甩了个白眼给李茂才。

说不慌那是不可能的，现在海上漆黑一片啥也看不见，船队只能凭着雷达找方向，雷达只有老金这艘头船上配置有，还不知道是哪年产的用了多久淘汰货，不过还好是个军用的，能探东西，船队现在可是在公海，三不管地带，海盗的乐园。

虽然老金是个很有经验的船长，但此刻心里也是没底，暗暗祈祷能安全回港。

闪电乍现，紧接着雷声骤起。浪头一阵高过一阵，层层击打着船身，这股冲击力迫使船左右摇晃，船员们只得拉住船绳蹲坐在甲板。

耳边响起海风的呼啸，猛烈富有侵略性，像是一把把磨得铮亮的镰刀无情的划过老金的耳膜。老金的头刚探出窗户，就被大雨淋了个透。

“噗。”老金把头探回来，迅速关掉窗户，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这雨下的大，老金心里反而安稳了几分。这么大的雨，想来海盗应该不会凶，难不成顶着暴雨出来抢船。

“让他们回屋。”

“啊，啥儿？”

雨声和海风声夹杂的声音太大，大副根本听不清老金在说什么，老金关掉另一侧的窗户又重复了一遍。

“让他们回屋。”

“害~那群小崽子还要你说，早tm躲进去了。”

老金往甲板一望，果真是一个人影都没了。

“艹。”老金暗骂一声又把视线转向大副，这李茂才跟了自己快大半辈子了，从小胖跟到老胖，两人对对方的了解比对媳妇的了解还多。

“茂才啊，你老婆又跟你吵架了吧。”

“恁会不会说话，俺老婆跟俺好着呢，恁说这话，肯定是恁老婆跟恁吵架了。”大副眯着眼睛肯定的说。

这胖子看着挺老实的，鬼心眼子一下子就转过来了。老金心里一阵感慨，一想到自己的老婆，愁又顺着心口爬上脸庞。

“是啊，我老婆又跟我吵了，要闹离婚，每次几个月不回去哪儿能不吵？唉茂才，你老婆咋就不跟你吵啊？”

“俺老婆可理解俺嘞，俺出来挣钱给她花，她对俺可好嘞。就是不知道俺还能干几年...哎呦，又疼嘞。”大副扶着左腿膝盖缓缓坐下，那是多年在海上工作落下的风湿，一到阴雨天疼得厉害。

“切，明年就让你滚蛋。”老金边说边去翻糖皮激素胶囊，这玩意能缓解风湿，老金上船前特意准备的。

“老金恁是个人？哎...哎呀，俺就知道恁跟俺可好啦，还给俺准备这个。”大副笑着接过降热贴贴在膝盖。

两人从小就一起滋泥打滚，早已习惯这种日常的调笑。

“对了，老金，娜娜现在咋样？她不是要留学吗？”

“嘿，钱凑的差不多了，我家娜娜可厉害了，能读书，都读得老远嘞。” “真羡慕你，生了个读书娃，哎那这次她跑好远读书，恁不是要好久见不到她了，恁还不多陪陪她。”

“陪她干啥，那大个人了。”

从小到大，陈宏金就没怎么陪过女儿，他和妻子在十年前就离婚了，后来女儿年龄大了，老金又经常出海不好照顾她，为了孩子能好好读书，兜兜转转，两人又复合了。到现在女儿终于毕业，可惜他们俩还是过不下去...

他很少陪娜娜，即使自己有时间。他的空闲时间也基本是在酗酒和睡觉。仔细想想，他确实不算个好父亲。

他沉默了一会儿，

我这不都是为了给她们挣钱，陪，陪能陪出个钱来。

老金脑子里这么想着，叹出一口浊气。

视线随意扫向雷达仪，只一眼却让老金的心提了起来。雷达仪上显示，船队11点钟方向出现船只。在这种大雨天气下出行到公海的船只大概率是海盗。

“关灯关灯，快！！”老金朝着大副大声命令着。

大副的动作很快，迅速关掉了船头灯。但是船尾灯的开关在水手室。

顾不上太多，大副马上开门朝船尾跑去。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大浪头从左边打过来，船瞬间开始向右边倾斜。大副脚下一个不慎，从楼梯一路滚下去，

“你小心点！”老金看不清大副在哪，只能朝下面喊一声。大副有风湿，本来应该老金去关灯的，但眼下这种情况，老金在船长室才能了解更快决策。大副也马上明白这一点，二人的默契让他们不用过多言语。

没时间感受四肢躯干传来的疼痛，大副迅速站起来继续下楼梯，船又开始向左边倾斜，大副平衡重心，扶着栏杆，脚下的步伐却是没见慢下半分。不过被雨水淋湿楼梯实在太滑，大副又是一路滚下甲板。

一阵骨碌声响起——

“哎~淦ner娘老金，俺一早就和你说换个铁的，这木梯子滑人还不耐用，偏不听，穷死你个狗玩意！”大副咒骂着老金，并一脚踢开水手室的门，朝里面吼道“关灯！关尾灯！！！”

感受到甲板下不停的颤动，大副知道这群混小子开始动了，没一会儿，船尾的灯成功熄灭。

船队里的其他船也开始陆陆续续的关灯，想来应该是用传呼机联系了他们。

大副站起身一瘸一拐的上楼梯，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刻骨的疼痛。走到一半他不放心的朝后面的船队看了一眼，猛的发现船队最后面的那艘船船尾灯没关上。

大副心里暗道遭了，忙不迭跑进船长室找老金。

“老金，老金，咋样。”

“很不好，应该就是海盗，如果是其他船队或者海警会跟我们呼机。”老金脸色很不好看，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这群混蛋真不要命了。

“灯都关上了吗？”

“伢子那艘的尾灯没关上。”

“啊？”老金拿起对讲机迅速传呼伢子的船，不过没人接听。

“刚刚伢子接了啊。”

“这孩子不会掉海里了吧。”大副回应道。

“鬼佬净瞎说，怕是没走稳给摔晕了。”老金挂断电话，眼下不管伢子出什么事，这灯必须马上关上。他提溜起一早拿出来的藏在床底的步枪走出船长室，边走边上弹药。

“哎哎老金，恁要干啥。”大副跟着老金走出船长室。

“恁不会是要把那个灯打掉吧。开玩笑呢，这风这么大，离得这么远，恁打的中个鬼。”

“别搁这儿叨咕叨的，这么大风，老子一句话都听不见。”呼啸的风刮得老金耳膜生疼，正说着，他朝天上开了一枪。这一枪是为了提醒还在甲板上的水手，赶紧躲着，天太黑我看不见。

迸射的火花成为这漆黑的世界中唯一一道光亮。

紧接着，老金朝最后面那艘船的尾灯连开数枪，后坐力打得臂膀发酸。不过这海风实在太大，子弹偏移的厉害。一梭子下去，那灯还亮着。

“妈的。”老金低声骂了一句，接着继续上弹药。又是几发子弹射出，终于，那盏尾灯灭掉了。

老金一言不发的回到船长室，不是啥高冷，实在是枪的后坐力太大，疼的他说不出话，那衣服下的臂膀已经紫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