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不懂你们仙庭

今日是朝会的日子。

整个仙都从一大早就开始忙忙碌碌，从仙宫中掌管更筹的小仙官，到大道上负责巡街的天兵，人人（或者说仙仙）都是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哪怕仙帝根本不需要谁来唤醒，井然有序的仙都也压根不需要巡逻，但排场就是“礼”，这可是每逢朔望都要开的朝会，这种正式场合谁也不能坏了礼数。

时辰一到，随着一声悠扬的钟鸣，仙家仪仗正式开摆。霎时间，仙乐飘飘，香烟袅袅，流云飞转，群鹤来朝，光是此番景象，就胜却人间君王无数。很快，宫门开启，群臣迈着方正的步伐缓缓上殿，剑佩声、步履声随着玉石台阶逐级向上，在猎猎旌旗和巍巍仙仗的簇拥下，直通紫薇殿的大门。

在一众行色匆匆的大小仙官当中，张有余手捧笏板，黑着脸上殿了。这次朝会的内容仙帝早已下发，没什么大事，每逢这种会议，下级仙官自然不敢怠慢，但那些有头有脸的上仙就不会在乎了，往往托故“府中公务繁忙”，然后就打发自己的“助理仙官”去参加，回来传达一下精神也就是了。

张有余就是这样一个“助理仙官”。

“助理仙官”有一个标准称谓，叫做“府士”，仙官到了一定级别就有资格开府办公，每一个仙官府上都有自己独立的编制，其中就包括府士一职。听起来像是什么幕僚，但其实就是勤杂工，或者说——用我们读者更熟悉的术语——秘书。

作为归洛上仙府上唯一的府士，这样的朝会张有余不知道参加了有多少，这次归洛又把朝会的议程抄在笏板上递给他，他看都没看一眼，拿着就来到了紫薇殿，反正归洛派他来，就说明没什么事要上奏，也没有涉及归洛府的事宜，他只用把会上说的内容随便记一记带回去就是了，无聊得很。

正殿内，陆陆续续都有仙官到达，按照各自的品级站好。归洛上仙位列三品大员，但张有余只是代为参会，需要自降一格，站到从三品的队列里去，这是惯例。他找位置站定，四下一看，果然三品官就没几个到了的，全是让府士代为参会，周边的大小仙官对自己早已熟悉了，纷纷微笑着打招呼，张有余也皮笑肉不笑地回礼。

终于，所有仙官到齐，大殿之上早有礼官站好，按照规矩鸣钟三声，迎接仙帝。

其实仙帝也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但为了礼数不乱，还是在帘子后面踱了踱步，这才在一众仙仆的簇拥下，慢悠悠地转出来。

朝会正式开始，果然，第一个奏章就无聊之极——讨论“紫薇殿”是否应该改名的问题。

这个奏章是老生常谈了，紫薇殿的大名由来已久，取的是紫微星居其所而众星拱卫的意思，本来挺大气的一个名字，但人间帝王也倾慕啊，这么多年，不知有多少朝代都给自己的皇宫弄了座紫薇殿，有的是正殿，有的是寝宫，还有的荒唐君主干脆给自己做荒唐事的偏殿也起了这个名字，搞得这个名字都有点不伦不类了，所以仙庭里时不时就会提出，紫薇殿是否应该改名了。

张有余打了个哈欠，开始练一门叫做神游物外的神功。

仙官们争争吵吵，终究是没个结果，朝会进入下一议题。张有余就这样神游一会儿，听几句；再神游一会儿，再听几句，愣是一个点都没落下，然后再用神识记录到笏板中，就算完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仙帝提到“归洛”二字，吓得张有余一激灵，仔细一听，原来是仙庭决定新增一种叫做“协府士”的新官职，各大仙府都会分配到，归洛府上这次分到了两个。张有余都不知道有这么件事，连忙用神识探入笏板中，读起了上仙抄给他的议程，最后果然有这么一条。

按老规矩，如果朝会上有什么和归洛府相关的事宜，归洛上仙要么会自己参会，要么就会提示张有余看一眼相关议程的，以免张有余被点到名的时候还在走神。这次归洛没提，他自己也就自然不知道有这回事，着实是被吓得不轻。

略一琢磨，张有余就明白过来了，想来自家那归洛上仙也知道自己平素不看笏板内容，反正只是会提到归洛府，也不需要自己回应，因此特地没提这事，存心要给自己开个小小的玩笑，让自己猝不及防下被吓一跳。

张有余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领导玩心那么大，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下了朝，张有余马不停蹄地赶回归洛仙府，一路上和他打招呼的同僚，他都只是草草回应一下。

果然，刚到得正厅，就见一个青年模样的男子披头散发地斜躺在案桌后面，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正是归洛上仙。

“惊喜吧？”归洛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皓齿。

“恭喜上仙，府上又能多来两名大才。”张有余不接茬，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

归洛摆了摆手：“都是供你驱使的，帮助你协理府上的公务。”

张有余继续面无表情：“府上的公务应该是上仙来处理的。”

归洛仿佛没听到一样，一拂衣袖：“好了，你先去仙灵阁接人吧，老雷昨天下棋输给我了不服，我得再好好给他露一手。”老雷是雷动天尊，仙庭里的前辈高仙了，敢这样叫他的整个仙庭里也找不出几个来。

来到仙灵阁，见到了管事的仙官——一个更符合凡人对仙人“刻板印象”的白胡子老翁。此人坐在前厅的书案后面，面前却并无书本卷宗，只有一只脏兮兮的黑色小茶壶，张有余走进来时，老翁正从拂尘上摘下一缕白丝，往壶上一抛，茶壶便焕然一新。

这也是个老前辈了，据说是仙庭建立之初就存在的老牌大仙，原本身居要职，后来主持修建了仙灵阁，专门负责新进仙人的接引调度，从此隐去从前的道号，算是退居二线了。现今的仙人们很少有人知道他原本的道号是什么，只知道他自称“背山道人”，都唤他“山前辈”。

张有余也不出格，上前施礼，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山前辈。”

背山道人也乐呵呵地回礼：“若愚小上仙来啦？”

若愚是张有余的道号，而以道号相称则是仙庭传统。他在人间的时候出身贫苦，父亲是个打鱼的，给他起名“有余”就是取“有鱼”的谐音。后来他拜入仙门，家里怕名字太土，想请师父给起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号，师父却笑道：“有余这个名字挺好的，我看法号保留一个‘余’字，叫‘若愚’吧。”

至于“小上仙”，在张有余看来完全就是个狗屁称呼。不同于凡间管所有仙人都尊称“上仙”，在仙庭里，“上仙”是个专属称谓，只有归洛这样的大仙才能被这样称呼。像张有余这样法力低微的小仙，府士又不是什么大官，原本是不配被叫做上仙的，奈何他们这些府士总是代表自家上仙抛头露面，都说打狗看主人，人们为了体现对他们背后上仙的敬意，这才编纂了这么个称谓，反正府士一般都是些飞升不久、资历浅薄之辈，叫一声“小”也没什么不合适的。久而久之，“小上仙”就叫开了，而且几乎成为了府士们的专属称谓。

“来了来了，”张有余应道，“这不是来领人吗？山前辈别藏着了，快为小仙引荐吧！”

背山道人仍旧是那副乐呵呵的表情，把拂尘往案头上一放，起身道：“随我来吧。”

张有余跟随着他走过一条长廊，长廊两侧零零散散站着头十个青年模样的仙人，应该都是等待调度的新进仙人，他们或坐或立，或紧张或兴奋，有的沉默不语，有的东张西望……

待二人来到快到尽头的地方，背山道人终于站定，指向一旁两人道：“喏，就是这二位了。”

张有余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人都是少年模样，一男一女，女仙身穿黑色道袍，直直地挺立着，一副庄严肃穆的模样；男的则看着平易近人多了，穿着绿色的襕衫，看上去就像是凡间的普通秀才。

见张有余到得近前，道袍女仙当先打了个稽首，朗声道：“前辈好！”

话音刚落，一旁的男仙人也理了理衣襟，稽首道：“末学青湉，见过前辈上仙。”见状，女仙也赶紧补充道：“末学风照。”可能是觉得这一句突兀，又接了句“前辈好！”

张有余也向他俩稽首回礼：“你们好你们好，都是新飞升的哈？”仙灵阁的新进仙人不一定都是刚刚飞升。毕竟除了刚飞升会被接引到仙灵阁以外，当了一段时间散仙想要进入仙官体系也要回到这里来待分配。但这两人都以“末学”自称，这是凡间修士的习惯，飞升后一般都自称“小仙”或者“下官”了。

果然，两个人都点头。

张有余回身对背山道人拱手施礼：“山前辈，那人我就领走了。”

背山道人抚着胡子：“好说好说。”末了又把两枚玉简塞进张有余手里，道：“这里面是他俩的基本情况，你看看吧。”

张有余一边领着两人往外走，一边用神识探入玉简胡乱看了一遍，反正这种东西一般也没什么大的用途，真要来了解一个人也不能靠这个。

没想到的是，这两个人都不太“一般”。

没走几步，张有余蓦地站定，回过身来，一脸古怪：“你们俩……也都是肉身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