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

岁月无声，转眼深秋。宝宫山，密林深处，一柄黑刀定在半空，纹丝不动，仿佛凝固一般。

鲜血流淌，顺着刀尖不断滴落，周围三具尸体斜倒在地，或胸口、或咽喉，皆一刀毙命。

北风呼啸，如一只大手，铺天盖地，横扫而过，树枝东摇西晃，卷起大片枯叶，上下飞旋，远远看去，犹如群魔乱舞。

树下，孟斧衣衫猎猎，身形挺直，眼中的杀气渐渐隐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深邃，白衣上血迹斑斑，四条青龙也已染成红色，张牙舞爪，愈发狰狞。

血依旧在滴，孟斧抬起头，望着眼前落叶纷飞，不知怎的尘封多年的往事，竟一点点浮上心头，越来越清晰，似跨越时间长河，又将他带回到那个恐惧而痛苦的时刻。

那年他还不到六岁，膝下承欢极得父母宠爱。一个风雨交加的深秋之夜，他赖在母亲怀里缠了半晌，方伴着雨声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被一声巨响惊醒，几道呼喝之后，院子中传来兵刃交击声。

他刚想哭闹，母亲忽然按住他的嘴，在耳边轻声道：“浩儿莫怕，娘在这里。”

父亲早已不在身边，他有些害怕，蜷起身子，母亲将他搂在怀里，轻声安慰。他能感觉到母亲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心跳的很快。

片刻，院子里的打斗声越来越急，他听见了父亲的怒吼，母亲迅速下床，将他藏在角落暗柜中，嘱咐他千万别出声。

母亲刚刚出门，两道黑影闪过又将她逼了回来，父亲也抢进屋内，挡在母亲身前，此时他头发凌乱，满身是血。

接着灯光亮起，又有两道紫衣身影从外面缓步而入，四个人，四把刀，四张冷漠的面孔，将父亲母亲围在了当中。

没有言语，没有原由，只有冰冷的刀光。鲜血飞溅，父亲不断怒吼，如同疯了一般，却又哪里挡得住那漫天飞舞的长刀。

家具破碎，满地狼藉，他蹲在柜子里，睁大眼睛，恐惧的目光透过门缝向外望去，他看见母亲倒在了地上，她转过身望向角落轻轻摇了摇头，似乎能看见他一般。

母亲的脸色依旧温柔，眼眸中没有惊惧，没有痛苦，只有深深的不舍，一条血色小溪从身下缓缓流出，她努力睁大眼晴，瞬也不瞬的望着角落暗柜，缓缓伸出手臂，仿佛要将他搂进怀里，她的动作越来越慢，眼角滚下两滴泪水，终于再不动弹。

望着母亲的眼睛，他的心似己停止跳动，再也听不到一丝声响，巨大的恐惧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头脑一阵阵晕眩。

恍恍惚惚，他隐约听到父亲那一声声疯狂的嘶吼，犹如牢笼中的困兽。

刀光更紧，刀风更厉，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鬼，终于父亲也倒了下去，两把长刀自他后背缓缓拔出。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静的可怕，只有父亲粗重的呼吸声在不断回响。长刀入鞘，四道身影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目光冰冷。

父亲挣扎着爬了过来，身后一片血红，他爬到母亲身畔，双手颤抖抚着她的脸颊，轻轻呼唤她的名字，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使劲的侧过头，也顺着母亲的目光望来，渐渐的再无声息。

暗柜里他死死的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一个紫衣人俯身，试了试父亲的脉门和鼻息，随即点了点头，四道身影便如幽灵一般，悄然而去，仿佛就未出现过。

房门被吹的来回摇晃，吱吱作响，外面雨声也愈发急促，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象在炒豆子一般。

他推开暗门慢慢爬了出来，小小的身体抖个不停，他浑浑噩噩爬到血泊中，将自己一点点蜷缩进母亲的怀里，又将父亲的大手拉到自己身上，就像平常那般。

他拼命的不让自己哭出来，双手不停摩娑着母亲的脸庞，一遍遍的哀求她快点醒来，想告诉她，他好害怕，好害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屋里的火光熄灭时，巨大的恐惧随之笼罩而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穿透无边的黑暗，在风雨交加的寂夜中，久久回荡。

那一夜，他虽然没能记住那些人的面孔，却永远无法忘记，那绣在衣衫上的一条条青龙，张牙舞爪，面目狰狞，似能随时飞出来，将他撕碎吞噬。

从此他再没回过那个家，四处乞讨流浪，想要找到那些绣着青龙的人，想问他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死他的爹娘？

一年后，一个饥饿的黄昏，两个小乞丐抢走他讨来的馒头，并辱骂他的母亲，一个被他咬掉半边耳朵，另一个被他用小刀扎进大腿，嚎啕大哭。

他夺回馒头，还未曾跑掉，突然出现两名绣着青龙的黑衣人，不由分说，蒙住了头，就这样他被带到一个雾气弥漫的山谷，从此改名孟斧，穿上了一件同样的黑衫……

夕阳西下，巨大的山影笼罩过来，林中一下子暗了下去。

北风依旧，孟斧的刀依然定在那里，这些日子，他已不记得经历了多少生死搏杀，也不知有多少人丧生在他的刀下，他只知道要去的地方还很遥远，而追杀的人却愈来愈多，愈来愈强。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四道身影无声无息，鬼魅般出现，皆手握长刀，缓缓向前逼来。

为首的四龙白衣，目光冰冷沉声道：“叛刀孟斧，是死还是降？”

没有回答，木雕泥塑一般的孟斧突然消失了。

‘嗤嗤嗤’……黑色的刀光犹如闪电，令人无比心悸。

那四龙白衣脸色微变，疾退三步，然而左侧一名白衣人忽然长刀掉落，捂着咽喉发出咯咯之声，踉跄几步，扑倒在地。

四龙白衣脸色铁青，厉声喝道：“不杀了他，我们都得死！”

话音未落，三人同时嘶吼，纵身扑去。四道身影，四把长刀，在这幽暗的山林里，上下翻飞，纵横交错。

天色越来越暗，如一块黑布包裹在大地上，刀光肆虐，刀风凄厉，鲜血不断喷洒，染红了夜空。蓦然，四道身影同时顿住，定在那里。

‘呛’的一声，孟斧还刀入鞘，三名白衣人晃了晃，同时倒地，变成了三具尸体。

孟斧脸色平静，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而去。

北风呼啸，落叶飞舞，与前面的身影一样，再无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