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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进了放着投龙简箱子的房间。
村长对她说话,她垂头,眼角却看到另一个女孩的身影。
“他是我弟弟。”
“死前,还在操心我的雪花膏。”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
陶依看着那滩烂泥,又笑了。
她有个多好的弟弟呀。
小时候,陶山调皮,要掀她裙子,被她弟弟看到了。
她弟弟从家里掏出仅有的一把大菜刀,追了陶山半座山。
她笑,笑着笑着,又流下眼泪。
可是陶山为什么要掀她的裙子啊。
因为在那之前,她被陶山的父亲陶大海堵上。
这个男人总是懦弱的、麻木的、猥琐的模样,不被妻子看好,不被儿女尊重。
但是他高大的身躯,停在陶依面前,像一个鬼。
陶大海讨好地笑着,搓搓手:“小依,把裙子抬起来,叔叔给你糖吃,是从镇子上带下来的糖呢!你家里肯定没给你吃过……”
她不记得糖的味道了,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吃。
但是她记得男人身上的臭味,她懵懂地抬头,看见远处,陶山惊讶地瞪大眼。
她自此被鬼缠上。
次数多了,她懵懂无知的心也生出具体的逃避思考。
没有人信她的话,包括她的弟弟。或者,弟弟只是无瑕去想这些琐事。
因为他很快爱上了赌博。
他们家很穷,但是弟弟总有办法搞来钱去赌,有时候赢了,也不会把钱带回家,而是惦记给她买雪花膏。
村里所有的女孩都有的,香香滑滑的雪花膏,他说姐姐也得有。
那天,也是下了雨。
冬天的小雨,稀稀落落的,很冷。
她去给弟弟送饭,在徐寡妇家,弟弟赌得红了眼,都来不及回应她的话。
天黑了,她想是回家,还是去村长或者别人家帮忙做点事。
她被陶大海拉走。
男人把她困在墙角,臭烘烘地拱上来,他今天喝了酒,觉得有前所未有的勇气:“小依,想死我了……心肝!你也想我的,对不对?”
陶依腿在发颤,男人又靠近,一边胡乱地摸她,一边说些令人作呕的下流话。
陶依勉强冷静下来,“叔,这、这冷。”
为了让男人放下戒备,她甚至主动揽了上去,“别在这里好不好?下雨了,好冷。”
陶大海怔怔地盯着她。
天黑了,她模糊的、美丽的面孔,让他笑:“好,听小依的,我们小依说什么就是什么!”
后来,趁他没注意,陶依随手抓起一块砖头,狠狠往他太阳穴砸。
他痛得在地上打滚,像一头嚎叫的畜牲,恶狠狠的:“你骗我?你不想跟我好吗?你为什么要骗我?”
陶依仓皇地往外跑。
她想过去很多地方,陶大海知道她会在很多家帮忙做些杂事赚钱。陶大海会去堵她吗?
……那他们不是都知道了?
陶玲会打死她的吧。陶大海之前摸了女人屁股,陶玲带人上门,骂人家狐狸精,把人家家里砸了个遍。
陶依想了很久,最后她回了家,把门关上。
没有开灯,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缩进弟弟的床,因为只有他的房间有锁。
她用被子盖住头。
被子很厚,一时间是看不出下头有没有人的。
她听见敲门声,是陶大海:“有人在家吗?有人在不?”
半天没有回音,他说:“居然不在。”
但是他还是围着屋子,结结实实地走了一圈,停在每一扇窗户前,留神听里头的动静。
屋子不大,陶依缩在被子里一动不敢动,听着那好像从四面八方把她包围的敲窗声。
后来陶大海悻悻走了。
陶依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夜,她被憋醒。
想去厕所。
要不……再忍忍吧。
可是好热。
被子不透气,还很闷。
她要憋死了。
她带着某种侥幸、试探的心情,慢慢抬起一条缝,从被子里往外瞥。
她的窗前,空无一人。
陶依松了口气,心里笑自己太小心了。
然后顶着被子,转头,猛地看见停在床边的一道黑影。
他咧嘴一笑:“你果然在这里啊。”
“为什么要骗我呢,小依,你不喜欢我的吗?”
“真暖和……”
鬼在她耳边说:“抓住你了。”
陶依后来会想,为什么陶大海还会回来。
他又为什么要默不作声,停在她床边大半夜。
她茫然地,打开红盒子,雪花膏香气扑鼻,她盯着雪花膏。
家门被扣上了,屋门也有锁,陶大海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进来的?
在她提出疑问之前,弟弟先出事了。
陶富和人赌钱,输了半扇猪肉的钱,双方起了口角。
李云和陶志多心疼自己被打的儿子啊。接下来几天,他们一家都陷入一种要复仇的狂热中。
那个打了陶富的男人被关在草屋里,隆冬,下半身泡在凿开的冰水里,上半身长久地受着篝火的热气。
但是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问陶富:你哪来的能买半扇猪肉的钱?
陶富把雪花膏给姐姐,很依赖地靠着她:“有你们真好呀。”
李云说:“小兔崽子,下次再惹事,你姐和我都不管你!”
陶富笑嘻嘻的,“姐姐才不会不管我!”
陶依想,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也会希望弟弟能够离去。
无论以什么方法。
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都会死的。
她捡起掉在水里的伞,泥点溅开,她细白的手牵起林一岚的,转身离开。
那滩越发模糊的肉与泥,就这么孤零零地留在身后。
“在陶家村,女孩子会比男孩子,更有灵气。”
陶依说:“我记得,这是大娘说过的。一岚,你还有印象吗?”
林一岚点头。
陶依笑:“所以,只有我们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但是我们不会说。我们不会告诉他们,我们看到了什么。”
这是心照不宣的毁灭。
命中注定的倾颓。
“逃不掉的……”她低低笑出声,“每一个,都逃不掉的……”
亓越阳说:“陶临那边,确实是老张动的手脚。”
“但是陶富,”他想,“我想是因为他的姐姐。”
王桂华笑:“你为什么这么说?”
“那天晚上去村长家里的,只有那么几个人。”
“我知道陶山、陶临是为何而死,”他平静地说,“剩下的,能和陶富对上的,就只有他的姐姐。”
王桂华好像很感兴趣:“那你说,陶山为什么要死?”
亓越阳说:“因为他害别人死了。”
他没有按照村长的交代,提醒去采矿的人及时回家。
“昨天晚上,你也来了。”
亓越阳说:“我想,被选择的对象,村长是有和你商量过的。”
“毕竟你们共同掌握着陶家村的生杀大权,”亓越阳撇去炉上的香灰,又说,“就是不知道,你儿子陶临也被安排进去这件事,他有没有跟你提过呢。”
外头的雨还没有小,他们彼此对视着,无声地同意这个决定。
“如果陶磊活着,”村长说,“今年他会和陶山一起投山。”
王桂华坐在中央,平静地听他们计划。
投龙简的人选,一直都是由他们这样的、少部分人决定的。
“陶磊去外头挖矿的时候,到处跟人吹嘘我们村子有多好。”
一人恶狠狠地说:“如果没有他这种人,我们村子也不会来那么多外人,平添事端!”
所幸陶磊死在外面了。
听说,矿场坍塌时,也是有人派陶磊先去报信。
陶磊把这事忘了,后来再想起来时,宁愿憋着、不去面对,也不敢说出真相。
哪怕这个真相可以救他自己的命。
同批的矿工也有陶家村的人,回来把这事说了。
那时候陶山还义愤填膺:“怎么会有这样不负责任的混蛋?”
没想到他最后做了和陶磊一样的事情,因为粗心大意忘记了关键的报信。
又因为想要逃避、不去面对,宁愿缩在屋子里祈祷别人也许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