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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与一群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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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31(1 / 2)

我和默默之间有一种不可言状的关系,她什么都会跟我说,唯一不肯说的就是她的男朋友。在她的眼里,我更像是一个讲故事的人,而她是一个听故事的人。

我们坐在我家楼下的长凳上,一边吹着夏风,一边看着星星。默默说,她从没见过我有任何一个朋友,和故事里的我有很大不同。我点着头,看着天,眼睛里流下了一串泪水。

敏锐的洞察力让我听到一些声音,人穿过荆棘丛的声音。我站起身来,即便身旁坐着默默,但我还是觉得此时此刻我的行动在被人观察着。我看到一个黑影离我越来越远,我没好气的回头问道:

“默默,这是你朋友吗?”

默默不停摇着头,但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到了惊慌失措。

我把默默送回医院的路上,默默问我:“你真的把过去全都放下了嘛?”

我也在心里问了问我自己,而我的记忆就像血管末梢涌出的血液般继续流淌着。

在这个世界上,为图图可以牵肠挂肚的除了我,还有一个就是校长。在警局里,我一五一十的讲着那天发生的事情,校长呜咽着几乎快要断过气去。听着校长的哭声,我也快讲不下去了,但警察问的很详细,我只能尽量保留我由于大脑过度透支仅剩的语言能力。

我听到校长跟警察说,一定要抓到白松。他没有说别的,只是紧紧握着年轻警察的手,把对图图最事件的最后要求全部递给了警察。连在一旁听着的我都感到沉甸甸的。

我是和校长一起走出警局的,天气很明朗,明朗的就像是一片漫布着蓝天白云的童话世界。现实中所有景色都像是一副水墨画,勾勒出来的线条很柔和,像一条函数的解析式。我想,图图是否在寻找白马王子的路上。

我搀住校长,校长的步子很慢。从警局门口到大门口,我们走了很久。他说:“你们都是我教的学生,图图不仅是我的学生,还是我的女儿。”

我听着校长的话,崩着泪,点了点头。

“我的女儿,毁容没有打倒她,失恋没有打倒她,仿佛没有能打倒她的东西。可偏偏,这一次,是刀子。”

我们离开警局,路过贴着“停业转让”的酒吧,路过孤零零的大学校园。我一直都搀着他。我说,要不打个车吧。校长说,他想让我陪他走走。

其实没有什么好走的,这只是一个孤寂的节气。我们彼此用沉默表达出了像头顶的天一样大的悲伤。

“这一次,白家完了。”

这是那天校长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而这句话,让我听的不寒而栗。仿佛是对我说的。

很多年后的我想起来,校长确实也做到了。他先是停止了和白家的一切利益,紧接着他把自己和白家合作这么多年来所掌握的他家的所有把柄,包括很多白家偷税漏税不当取利,私藏武器等等全都做了起诉。这当中有很多和自己也有牵连,但校长选择了玉石俱焚,把白松爸爸,以及他名下的所有产业,以及他自己都送了进去。

而在这些事情发生的同时,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校长突然有一天红着眼睛找到我,跟我说:“当蓓蓓出来的那一天,你就该忘记图图了。”我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委屈,我不停重复着:“我不会,我不会…”校长哈哈笑了起来,我也红着眼珠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图图。”校长对我人格的不信任让我感到极度的不安,甚至让我忘记了那句“等蓓蓓出来的那一天。”

一个月以来,我和校长为蓓蓓的案件屡次奔走于法院。校长本身就是一个极通法律的知识分子,他以律师的身份打官司,最终获得了蓓蓓免刑的结果。

在去接蓓蓓出狱的前一天,也是一个月后的事了。校长给我打电话说:“就当这都结束了,忘记这一切吧。”从他的声音里我听出了很复杂的情绪,只是我说不上来。

我喊上了重伤出院的胡志,以及得知图图出事就专门打车赶来的鑫鑫耿直,我们四个站在监狱门口,我们都很想见一见似乎很久都没见的蓓蓓。

在这之前,我们约好一定不要把图图去世的消息告诉蓓蓓。耿直红着眼睛趴在鑫鑫身上一言不发,胡志和我和鑫鑫三个人抽了一夜的烟,喝了一夜的酒。我们没有很多话,却胜似说了很多。

从监狱里走出三个同样是短发的妇女,在狱警的指挥下站着东张西望。我叹气道:“这一波又不是。”我低下头,但耿直却大声喊道:

“蓓蓓!”

我抬起头,顺着他们三个的目光看去。依旧是三个短发,皮肤黝黑的妇女。我揉了揉眼睛,使劲瞧了瞧,然后飞奔似的跑了过去。

既不是高马尾,也不是披肩发,更不是高傲或者自卑。唯一可以认出她的痕迹,或许就是她笔直的脖颈,以往它用来撑着蓓蓓高傲的下颚。而除了这些特征,我看到的却是面黄肌瘦的一张脸,包括她曾经美丽的眼睛,现在也变成了东张西望的惊恐状。

“不认识我们啦?”

鑫鑫带着礼貌的笑意大声说着,调节气氛。

蓓蓓被这突然的高分贝吓了一跳,不由得退了一下。

而耿直走到蓓蓓面前,想拉起蓓蓓的手。蓓蓓却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粗糙的皮肤和指甲盖里的黑泥,把手缩了回去。

耿直一把抓起来:“我们上学时天天拉手呢,你忘记了?没事的。”

蓓蓓的眼圈一下红了,她说:“我,这是真的吗?”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我,甚至蓓蓓从里面走出来到现在都没有看我。他们都没有看到我哭的像个泪人的样子。

“哭什么哭?不是告诉你我现在会打人的吗?”

我的耳朵听到了,脑袋却没有反应过来,我晃了晃脑袋,意识到这熟悉的话和不熟悉的,生硬的音调来自于面前的蓓蓓。

她记得我!

这就是我每天都在幻想的声音,我原以为再一次听到还是一样的音调,尖酸,刻薄,凌厉。这都是曾经我很恐惧的事,但这一次,我多么希望她很很的骂我。

蓓蓓说罢,几乎所有人都笑了。只有我哭的更凶了。

我们五个人走在马路边,蓓蓓在最里边。现在的她一有风吹草动的害怕,我伸手摘了一片叶子就吓得蓓蓓捂住了头。

分别之际,我们走在十字路口的一角。鑫鑫说,他们准备去住个酒店。胡志说,我回我家,好冷。我看了看身边的蓓蓓,没好意思说出那句我们一起回去。但所有人却都阴阳怪气的笑着看着我们。

就快要各自分开的时候,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蓓蓓突然问:

“图图哪里去了?”

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想应该怎样说。但谁都没有说。

“是不是我让南忧还给她的衣服,南忧送给了别的女孩子她生气了?”

蓓蓓说罢,自己哈哈笑了两声。她以为这句话可以调节气氛,却没想到大家都没有笑,表情沉重。

“那就是又摔着哪儿了?她一向不小心。”蓓蓓几乎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我,她抓住我的胳膊,手指紧紧地掐着我。“你倒是说啊!她磕了还是碰了,你说呀!”

蓓蓓的情绪已经有点轻微的激动,或许她并没猜到图图的事,惹怒她的只是我们的沉默不语。

“胡志!你是这里最诚实的人,你告诉我,好不好?她是不是又情绪不好了?”

此时此刻蓓蓓的音调又回到了坐牢之前的样子。但我并来不及为此开心。

“够了!你们不说我说!她去世了,白松杀的。”

胡志大声说着,又看着我们:“我当坏人好了。”

蓓蓓抓着我的胳膊,仰着头:

“是不是?”

“你告诉我是真的吗”

“是真的吗?我求求你了你说吧。”

蓓蓓身体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但手还是揪着我的胳膊。我看到她裸露出来的胳膊上,是一个又一个的水泡。

我蹲下身来,轻轻的抱住她。我对胡志他们说,你们先走吧。

胡志他们三个人都哭了,这是我看到他们哭的最整齐的一次。

我和蓓蓓走在回家的路上,在快到巷子里的时候。巷子里走出一个平时和我打过招呼的大妈,她对我说过“这是你女朋友呀?没坐牢那个好看。”

我和蓓蓓讲了很多她离开以后的事情,就像大浪淘沙一般,把所有不好的事情过滤掉,把所有开心的事讲给她听。

回到出租屋,我把她留给我的钱拿出来。

蓓蓓说:“还剩下多少啦?”

或许是因为她在监狱里很久不说话,所以明明是一句调侃却听起来像质问。

于是我故意逗着蓓蓓说话,我希望蓓蓓可以尽快回归正常生活。

第二天,我和蓓蓓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专程赶往校长的住处,一路上我告诉蓓蓓说,你能够出来全是校长的功劳,一会去了好好感谢他啊。

我们赶到的时候,校长的房子上大大的封条让我触目惊心。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他的家人,她告诉我说校长坐牢了。 我手里的礼物一下摔在了地上,想起两天前校长和我说的那句话:“就当这都结束了,忘记这一切吧。”我站在原地走了神,我想他在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一定充满了踌躇,但对这样玉石俱焚的抉择一定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