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炬

1987年冬。

一场特大寒潮席卷连城。

寒风呼啸的海边没遮没拦，刺骨奇寒宛如冰锥直往军大衣里钻，步云峰感觉手指头要冻掉。

在场的还有连城工商局的二十余位同事，所有人配枪无一例外。

接沿海某工商协作单位的紧急通知，本地商户勾结走私犯偷运数百箱进口走私香烟，预计下午4时许抵达连城，希望他们加强缉查！

担任连城工商城经检队副队长的步云峰带队，于陇海公路20KM处的一座废弃交通检查站设卡堵截，

准备打一场歼灭战！

为啥选这里？

进城必经之路，且远离市区。

废弃的公安交通检查站遗留不少拒马桩，可以作为工商局经检队本次缉查堵截的有力武器之一。

另外这里地势相对空旷，即便动枪也不会误伤无辜群众。

绝对不是耸人听闻！

上个月他们经检队在海港路缉查一批走私车，对方疯了似的开车冲撞，造成包括连城工商局经检队队长在内，一死三伤的严重后果。

教训惨痛啊！

妈的！

万一手指头冻僵待会儿扣不动扳机怎么办？

步云峰不时搓手哈气，有些心浮气躁。

天渐渐黑下来，空荡荡的国道上连个鬼影都没有，黑黢黢的夜色中鸦雀无声。不是说下午到吗？那伙利欲熏心的走私犯似乎根本没有时间观念。

“队长！”

“喊什么喊？你他妈吓我一跳！”

“肚子不舒服，可能是冻着了想拉稀！”

“就不能再坚持会儿？”

“拉裤兜子怎么办？”

“滚去下风口！闻到一点屎尿味老子保证揍死你！”

“好嘞！”

宋子轩答应着捂着肚子猫腰跑远。

连城工商局经检队公认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三天两头换女朋友显摆，属实有些臭不要脸，但是业务上那是没的说，不仅精通各项法律法规懂得灵活掌握，而且敢打敢拼有事真上，是可以信赖的部下。

“来了，来了！”

担任观察哨的经检队员及时提醒，并将手里的夜视望远镜交给步云峰。

夜视仪效果很好。

远远看到三辆油布覆盖的大卡车正朝这边隆隆开来，这伙走私犯做事异常谨慎，连车灯都没有点亮，也不怕开到沟里去。

“快！拒马桩推过来！把路堵死！”

随着步云峰一声令下，在场所有人都行动起来了，连拉带拽将锈迹斑斑的多个拒马桩横在路面上。

“手电准备好，对着驾驶员闪瞎他的眼！注意枪都关上保险别走火！”

刚安排好，大卡车已经轰隆隆冲过来。

步云峰率先打开大号手电筒，照射车辆的同时示意对方停车受检。

嘎吱！

几辆大卡车戛然而止。

或许做贼心虚，驾驶员并没有下车。

步云峰率领众人一拥而上，当场亮明身份，“我们是连城工商局经检队的！请下车接受检查！”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司机不敢丝毫抵抗。

唯有首车押运员慌慌张张试图逃走，被众人摁倒在地擒获。

打开覆盖车身的油布，露出锅炉庞大的金属外壳。

哟？

伪装这么好吗？

走私进口香烟而已，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将私货装进锅炉里，找到炉门位置打开往炉膛里瞅，手电光亮所及之处空无一物。

步云峰等人有些愕然。

三台崭新的锅炉？

期待中成箱的走私进口香烟并没有找到。

难道搞错啦？

步云峰对司机以及押运员进行讯问。

几位司机均一问三不知，只说是给连城锅炉厂送货，其他情况并不十分了解，并且出示运货清单。

来自德国某公司的进口锅炉配件？

步云峰失望之余，又万般疑惑。

这哪里是什么狗屁配件？

不就是完整的锅炉设备嘛！

再者说了，你一个锅炉厂自己不能生产锅炉？还得从国外进口配件？步云峰断定其中必有猫腻！

被抓获的几个可疑分子，只有押运员是连城锅炉厂的人！

他叫郑旭东，连城锅炉厂业务科科长。

本地人，40多岁，身材高大，体格健壮，蹲在地上唉声叹气揪着头发，一脸便秘的表情。

“领导，你就把我们当个屁放了行不行？我求求你！”

“走什么走？事情都没有调查清楚！我告诉你呀！货单不符，你们涉嫌走私那就是违法犯罪，抓起来判你几年都是轻的！”

经步云峰这么一吓唬，郑旭东彻底崩溃。

哭天抹泪地嚷嚷道：

“你们不能把人把死里逼呀！厂里停工大半年，去年只发一半工资，今年干脆一分钱都没有，让你说我们全厂两百多号人男女老少怎么活？怎么活？跟上头反映很多次，市政府迟迟不给解决问题！但凡有一丁点儿办法，谁他妈愿意铤而走险走私？你们当领导的都是铁石心肠吗？这三台锅炉是我们全厂干部职工勒紧裤腰子、东挪西借集资购买的，你们工商局今天敢扣留，老子就跟你拼命！草泥马！不活了！”

郑旭东力气很大，好几个人都摁不住。

就在这时，拉完屎的经检队员宋子轩匆匆而至，到场后看到郑旭东被抓发疯哭喊，赶紧上前安抚。

宋子轩他爸爸在市政府工作，家里可谓有权又有钱。

只不过倔脾气的爷爷，死活不愿意离开住了一辈子的大杂院。

凑巧，

老爷子跟郑旭东做邻居。

宋子轩将步云峰悄悄拽到一旁商量。

“队长，郑旭东这个人我认识，锅炉厂业务科科长，他们厂穷得……怎么说呢？男的饿得两眼冒贼光，有点姿色的女人就只能卖屁股了！连城锅炉厂在市政府都属于排得上号的鬼见愁。咱们还是不要自找麻烦！郑旭东身上毛病不少，但是绝对遵纪守法。要不通融通融放行？”

“开什么玩笑？放行？知法犯法！小宋我告诉你，一码归一码！怕得罪人怕惹麻烦，别来我们经检队！”

步云峰做事非常有原则。

走私就是走私！

该罚没该处理的肯定没商量，甭管谁求情都没用！

此时秉公执法的步云峰万万没有想到，就因为锅炉厂这件事情，让他原本四平八稳的人生陡然掀起惊涛骇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