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归：九天录

又是一年初冬。

浮玉山，那座屹立在重重雪山间、沉寂威严的古寺门前，来了一个身披藏色裘衣的年轻男子。

周遭寂静，刺骨的寒风夹杂着残雪呼啸着从四面八方袭来。铺天盖地的雪幕早已令天地间一片昏暗，若非那挂在屋檐下的破红灯笼还发出微弱的光亮，怕是连前路都看不清。

藏衣男子搓了搓早已冻得僵硬的手，在寺门前敲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前来开门。似是等的有些急了，他后退了几步，看了眼那排不太高的院墙，一个纵身翻了进去。

“唉哟！”

“啊，我的屁股！”

院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撞作一团，倒在雪地里。年轻男子骑坐在一个小和尚身上，整个人控制不住向前倒去，脸扑在了雪堆里。而被压在身下的小和尚手脚并用地挣扎了一番，也没能从藏衣男子身下扑腾出来，整颗小脑袋都撞进对方毛绒绒的裘衣里，感觉就要喘不过气了。

“起！”小和尚抬起手掌向地面一拍，下一瞬，一股力量将两人托了起来，身上的男子来不及反应，又被整个抛了出去，闷哼一声，重重落在雪地上。

“这位施主，怎的这么着急，我正要来给你开门”。身着黄麻僧衣的小和尚拍了拍屁股上的雪，这才看清躺在地上的人。

“哦，是你啊！”小和尚难得露出一丝尴尬，傻傻笑道：“韩青施主，你是来找小月...哦不是，云姑娘的吧。这可真是不巧，她上山去了，此刻不在寺里。”

叫韩青的少年一个后空翻站起来，胡乱扒拉了一通脸上的雪，他幽怨地看着几步之外的小和尚：“道一小师父，我怎么每次见你都没好事。”

“出家人不打妄语。”小和尚歪着头笑得傻里傻气，抬起手比了个‘2’：“施主，我们明明才见了两面。”

韩青一梗，不由地想起了自己三年前来古佛寺的情景，被小和尚当作是小偷暴揍了一顿……他气得牙痒痒，想动手又明知打不过，上回打不过，这回，依然打不过。

人菜就要认怂！

韩青挠了挠头，办正事要紧！他万分小心地从胸前衣襟里拿出一封信，递了过去，“这是我家小姐给云姑娘的书信，麻烦道一小师父代为转交。”

小和尚接过那信，在手上左右翻看了一圈，又抬头看韩青：“需要回信吗？云姑娘可能过会儿就回来了，小施主要不等等？而且，这雪已经下了一整天了，夜里可能还要继续下，小施主需要在寺里留宿一夜吗？” 小施主？韩青感觉自己脑子发紧，这个小不点和尚居然唤他小施主！不，要忍住！不能再被揍得鼻青脸肿了，太丢脸了！

韩青用力蜷了蜷手指，再抬头时似乎眼框都红了一圈。他咬紧了后牙：“不用回信，我还要回去复命，多谢‘小师父’，我就先告辞了！”说罢，他便朝小和尚拱手鞠了一躬，转身逃似得跑下了山，救好像身后跟着几匹凶狠的饿狼。

“哈哈哈哈。”道一笑弯了腰，暗道：这少年人真有趣，愈发不经逗了。

晨钟暮鼓，悠声远扬，红墙黛瓦下，一抹红色身影在山道上款款而行。

这样极寒的天，来人只穿了件单薄的红色长裙，发间插着一支镶嵌着红玉髓的步摇，随着她的步履前后摇动。她左手提着一盏粗糙但尚且完好的红灯笼，右手拎着一棵不知名的野草。

“小月儿，你终于回来了！”已经能听步识人的小道一从殿内冲出，扑了过去。而那红衣女子一个闪身，小和尚扑了个空，同刚才的韩青一样摔在雪堆里，摔了个狗吃屎。

红衣少女才不管这倒霉家伙，径直走上台阶，衣袖一挥，将屋檐下方挂着的那盏破红灯笼取下，再把手里提着的那盏挂了上去。下一瞬，寺前的光景终于在油灯下显现出来。

层叠的屋瓦覆满了雪，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挂着一块年代久远的牌匾，唯有“古佛寺”三字依旧苍劲有力，安静地述说着这座千年古寺的悠远岁月。门前院落里那颗参天松柏已一半没入积雪中，唯剩顶端的一半在寒风中摇曳，时不时掉落下来一团雪块。

女子拾起那破旧的灯笼，转身走进寺庙。道一从雪地里爬起来，正欲再开口，一团雪块刚好砸在他那光亮的小脑袋上。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瓜，又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丝毫不在意少女冷漠的神情：“小月儿，药找着没？我快拉虚脱了。小雨儿呢，怎没和你一同回来？”

女子走到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腾腾的清茶，缓缓开口：“韩雨找到一株极寒灵芝，但还未到采摘之时。”说到此，她停顿了下，抬眼观察了片刻小和尚的脸色，见其面色红润，只还有些冒虚汗，想来应是无大碍了。便指了指桌旁那株不知名的草，继续道：“用这个煮水，另加一钱金银花、二钱连翘，吃两日。”说罢，也不等人回答，就起身回房了。

道一拿起那株枯萎了似的草看了半晌，又好奇地放在鼻下闻了闻，差点没被辛辣的草木香呛过去。待他缓过气来，房间内已没了女子的身影。他搓了搓鼻子，对着楼梯的方向喊到：“你那个妹妹给你写送信来了，我给你放桌上啦！”

意料之内的，没得到任何回应。小和尚见多不怪，拿起那株草药向西厢的药房跑去。

夜深了，雪又开始落下。偌大的寺庙内，只有簌簌雪落的声音。

屋内，一颗明黄的夜明珠发出耀眼的灵光，照亮了整间屋子。紫檀案几上放着一封信，信封的一角还微微翘起，好像已经被谁打开过了一样。

女子褪下那沾雪湿透了的衣裳，换了件素白裙子走到桌台边，拆开了信封。许久之后，她转身朝窗边走去，抬手推开了窗，片片雪花迎着寒风吹向屋内，有一片落到了她的眼睑上，她也不甚在意，只是望着那漫天雪花飞舞，低声自语道：“十六年了。”

红衣女子名唤南宫月见，今年是她在古佛寺居住的第十三个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