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性遗忘

施麒坐在医院大厅里，手里的报告单掉了一地，上面的白纸黑字明明都看得懂，可连在一起却犹如外星文献般那么陌生。

在今早踏入医院复查之前，她完全没想过会得到这样一个荒谬的诊断结果，她只是记性不太好，只是偶尔会精神恍惚，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可能是前段时间出车祸后伤势未愈，怎么也不可能……

她回想医生刚刚的话，仿若晴天霹雳，打乱了她人生的所有计划。

“虽然你颅脑的损伤已经好了很多，可当初送来的时候伤得太重也来得太晚，不可避免的还是留下了后遗症。”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迷茫地询问。

“有什么后遗症呢？”

“最直观的就是脑损伤造成的记忆遗忘，对于以前的事你还是记不太清吗？”

“我……”

她想说她记得，她记得曾经的男友是如何狠心地抛弃了她，她记得自己开车在雨夜狂飙只为了追上他，她记得自己被困在撞碎的车里颤抖着手给他打电话，可一通，两通，直到手机掉进汽车的夹缝里，备注那头自始至终也没有接起电话。

她想说她记得，可冥冥之中好像确实忘了什么，她总会习惯性地看向身侧，总会望着窗外的银杏树发呆，她记得被送上救护车时好像在喊一个名字，可当头顶的灯光夺去她全部的意识后，嘴唇微动，却是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呼喊的那个名字。

她可能，真的忘了点什么。高中之后的记忆像是染缸里混沌不堪的水，她努力地搅动想让它恢复原样，却终究只能将其搅得更加模糊不清。

她到底……遗忘了什么呢？

“针对这类遗忘目前尚没有特别有效的治疗方法，但我还是建议你每天写写日记，可以把今天的事情记录下来，也可以把想到的记忆串联起来，虽然不能完全根治，但对你目前的状况还是会有所帮助的。”

浑浑噩噩地离开医院，茫然地站在街上，却是可悲地无处可去。

那天之前，她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迎来了新的转折，有爱她的男友，有自己的小窝，曾经刻下的那些痛苦似乎都在慢慢慢慢被时间冲刷干净。

她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过上正常的生活了。

可是……

一场大雨破碎了她的美梦，一场意外夺走了她的记忆，命运为何要如此戏弄她，为何要在她看到希望后又重新将她推回地狱。

手机上有很多未读消息，她一条一条地看着，可却根本不知该如何回复那些被遗忘的事情。

不知不觉，竟又翻到了那人的名字，那是在她混沌的脑子里唯一一个刻骨铭心又恨之入骨的名字。她不知自己怎么想的，颤抖的手竟又点开了与那人的聊天界面。

一通一通的未接电话曾在那个雨夜一点一点地浇灭她所有的希望，那人最后的聊天记录，竟还停留在一个月前告诉她今晚有事不回家的消息。

“呵……施麒啊施麒，你还在抱着什么幻想……”

她早该明白的，那人的心，早就已经不在这了。

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渐渐远离热闹的市中心，夕日的余晖冰凉，她走至湖边，双手放在了半人高的护栏上。

不是没想过就这样结束，来到这个城市许多年，没有父母，没有朋友，她所有的生活都只围着那一人团团转，多少次快要过不下去的时候都没想过放弃，可如今连这唯一的支撑都已不在，她不知道自己活着为了什么，曾经孤掷一注所换来的，到底有什么意义。

包里沉甸甸地还装着新买的日记本，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该写什么，找回记忆又能如何，难道记起那些痛苦的往事就可以挽回一颗不爱的心吗？

湖水荡起涟漪，拍打着湖边的石壁，她突然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孤独，心脏抽痛着，让她不得不喘着气蹲下身去。

“施麒，你喜欢大海吗？”

零星的碎片从眼前晃过，各种声音充斥过脑海，可那些记忆流转得太快，如同在杂乱的噪音中辨别一句低声的呢喃。

“我从来没有见过大海，你能带我去看海吗？”

这是谁的声音，是谁靠在她的肩上雀跃地说着期待，她想转头看看，可那人的身影很快又被打散，只留下自己不耐烦的回应，用冰冷的声音打破这朦胧的幻影。

“不可以。”

“你怎么了，有没有事啊？”猛然回过神，这才发觉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一位老妇人弯着腰扶着脱力的她，一手拿着手机像是要拨打急救电话。

“谢谢您，我没事了，休息一下就好。”

被扶着坐到一旁的石凳上，那种难以忍受的眩晕与心悸这才慢慢散去。

“真的没事了？不舒服要去看医生，你家里人怎么没有陪着你，身体这样一个人出来也太危险了……”

家里人？可是，她早就已经没有家里人了……

记忆中那个疯癫的女人最终死在了她自己的房间里，被人发现的时候双目圆睁，一脸惊恐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她死前又看见了何种幻象，以至于本就敏感的神经最后被活生生吓死。

本以为这根束缚了二十多年的枷锁断裂后她就能获得自由，可命运不过是换了种方式禁锢她，让她被爱欺骗，让她付出代价。

她怎么会觉得那样的生活就是她想要的呢，她怎么会连那样拙劣的假象都无法看穿呢，她怎么会走上她父母的老路，怎么会逐渐变得和那疯女人一样？

再三确认她已经没有问题，老妇人这才离开，她低垂着脑袋，任凭风将冷汗吹干，若非包里的东西摔落一地，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大梦一场。

许久，那一直未动的身影才缓缓地抬起头，她迷茫地看了眼四周，目光疑惑地停留在掉落的背包上。

刚才……她怎么了……

只记得自己来到了湖边，可后面发生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本以为医生的诊断不过是夸大其词，可如今的状况却是在**裸地告诉她不再正常的事实。

她的记忆正在溃散，她已经想不起很多事了，如果……如果她再不做点什么，是不是就连那个害她至此的人都会不再记得。

一想到那人伤害她后却能拍拍屁股逍遥自在，不甘与憎恨涌上心头，她几乎是扑倒在自己的包上，颤抖的手用力地翻开那本原以为不会打开的日记本。

过去的记忆暂且不提，眼下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不能忘记。她蹲坐在路边，努力地让自己飘摇的思维集中到面前崭新的纸上。

这一切的起源，那个罪魁祸首，必须要让他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