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仙人布局(下)11(1 / 2)
“下雪了。”
“又下雪了。”
“好大的雪啊——”
初春总有寒潮,天亮前下了一场不小的雪,白茸茸地盖了一层,马车压出两条雪痕,一直延伸到一处位置较偏的仙山。
这是无须山,天明神君的洞府。
此时马车尚在山脚,有准备上山求卦的仙民在感叹早春雪深,人间好几处又在受灾。
马车停在一处八角亭前,一个高瘦冷峻的身影从容不迫地下了车,只是他的形象看起来颇有点滑稽。
他一手抱着一个青衣墨发的小孩,一手提鸡崽子似的提着一个仙童,脑袋上还挂着只肥嘟嘟的小红鸟。
那小红鸟不老实地跳来跳去,两只小爪子把他的头发抓得一团乱麻,他皱了皱眉头道
“别捣乱,下来自己走。”
那鸟从他头上跳到了肩膀上,屈腿卧下来,懒懒道
“本公子要补个觉,谁让你半夜吵我,还把我吓得要死。下次有什么计划劳驾知会一声,少让我操点心成不白大爷?”
白鹊枝把昏迷不醒的小孩放在亭中的长椅上,又给那什么社首下了几层禁制令其动弹不得,然后将那不知是真睡还是装睡的小鸟揣进了怀里。
这里的雪还在无休无止地下着,别处却早停了。山下的仙民们意识到这是无须山在告知他们要封山了,不再接待客人,于是他们都打道回府了。
不过这与白鹊枝一行人无甚关系,他们又不打算走着上山。
白鹊枝伸出食中二指,隔空画了个繁复的符文,符文泛着白光没入亭中木阶,便见这亭子忽然白光大盛,一个古老的传送阵法显化出来,下一瞬一行人便出现在了山顶归云观里面。
这归云观便是天明神君修行之处。白鹊枝自顾自地走入一间客房把小孩和小鸟一起裹进棉被里,掖好了被角,提着那社首出去转了一圈,推开主屋的大门。
观主似乎早知他们要来,跪伏在地上等候,见白鹊枝推门便膝行两步上前。
屋内烛光昏暗,观主声音苍老,如同油尽灯枯一般沙哑模糊,几不可闻。
“罪臣方晓...见过寒王殿下。”
白鹊枝抬脚踏在观主肩上,猛一用力将人踹翻在地,冷笑一声挖苦讥讽道
“你是有罪,你罪过可大着呢——
“当年就因你一句话,三十六域陨落了多少神仙你可还记得?!
“天明子啊天明子,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胡乱说呢?”
观主爬到白鹊枝脚下再度跪好,轻轻呢喃了一句什么,白鹊枝没听清,他便提高了些音量。
“记得,我都记得——”
观主混浊的双目流下两行浑黄的泪水,枯瘦干瘪的手紧紧攥着白鹊枝的衣角。
“十万六千年前,我还是跟您一样的少年。
“可如今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了。
“我连命都用上了,为什么还是赎不清这罪呢?”
观主眼里显现出茫然而不知所措的神情,好似真的想不通为什么。
为什么只是一句话,就引来这样的后果?
为什么一切都与他所想的大相径庭?
他想起了当初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曾经怎样壮志凌云,又曾怎样立誓普度众生。
明明都是很好的想法,为什么最后却变成这样了呢?
……
十四万年前,无须山上走下一个老道,次日破晓时分老道漫步回山,在半山腰的树林里听见小孩的哭声。
老道心善,捡了那可怜的两岁孤儿回观,观门口,孩子指着那写着“归云”二字的木制牌匾问老道那是什么字。
老道说,“那是归云”。
“云征万□□行千年。
“我自然希望观里的孩子们都能展翅高飞。
“但我也希望,有人记得归家来看看。”
从此那孤儿便有了家,他还有了个新名字叫“方晓”。
老道说,既是天方破晓时分捡的他,那便就叫他方晓,有了新名字也该有个新的开始,前尘往事都忘了罢,路还长着。
那孤儿便放下了从前被人害得家破人亡的悲怨,潜心在山上做着功课,练着基础。
四万年后,老道问他想学什么,他说卜算。
“我要卜算天命,从此把一切都握在自己手中!”
老道便明白了,当年的事情他根本就没有放下。
老道说,“我不能教你,你会惹下祸端的。”
他听不进去,他顽固得厉害,也执着得厉害。
他在老道门前跪了三日,磕了七千多个头,叩得头破血流也不停,最后门前台阶上血流汇成小溪,而他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头上的伤已经被包好,老道端着一碗草药想喂他喝,他不肯,他扭过了头不愿看老道痛心的样子。
老道说,“好,我教你,你把药喝了。”
看着他喝完,老道又说,“你也该有个号了——”
“就号你为天明子罢。”
老道问他知不知道什么是天明子,他说他不知道。
老道便说,“你喝的药,就是天明子。”
愈伤、止血。
很久以后他才想明白,原来老道是在告诫他要及时止损。
可那时,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十万年后他学成了,他没有听老道的劝阻,强行推演了一场天命。
天道震怒,降下雷罚,是那时不过**他远远不能抵抗的雷罚。
他以为,他这短暂的一生就到此为止了。
可老道突然出现,把他护在身后,替他挡下了所有的天雷然后羽化而去。
羽化前,老道说,“为什么不下山去看看呢?”
“天地之大,仰可以观止,俯得以聆尘。
“不要身陷囹圄。”
那时候他想,也许你说得对,但我还是不会听你的。
自他两岁上山听老道解释何为“归云”时,他就在心里想,“道士哥哥们总会一个个离开的,那谁来陪你呢?”
“你一定很孤独,就跟我一样。
“那我勉为其难留下来好了。”
从他上山到而今十四万年了。
他一次也没有下过山。
他听见老道带着一点遗憾说,“我养了你十四万年,可你从未唤我一声师父。”
他是怎么回的呢?哦对了,他说,“你只教了我卜算,算不得师父。”
老道说,“我是没时间教你了,我毕生所学都写在书房那张卷轴上,有空自己去看看罢。”
老道又说,“现在能叫了么?”
他也不记得当时他是什么心情了,只记得他很平淡地说,“我不叫,除非你不走。”
老道对他的纵容好像从来就没有限度,老道说,“好吧,不叫就不叫,我走了,你记得常去山下转转。”
老道羽化后,他还是一次都没有下山。
他把推演的天命广告了天下。
他想,拿你的命换的天机,总还要有点用才行。
他想,这条消息太重要了,天下人有了准备,可以救好多好多人。
可他从来没有下过山,又怎知人性本贪婪而神仙亦如此呢?
一次错,次次错,错到最后欠下的债数也数不清了。
天命之乱的第一年,灵族族灭,三十六域各有伤亡。
天命之乱第二年,他提着一盏青灯,召来那些被害而不甘离去的游魂,按照卷轴上的法子渡它们羽化。
天命之乱第三年,当年害他全族的人被天命会杀了,死状凄惨,尸首不全,连魂魄都碎了。
他竟然有一丝畅快,从此他要渡的人中也就多了个天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