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仙

陈传回到乡下老宅收拾外祖父遗物的时候心中无喜无悲。

倒不是因为他与外祖父没有感情，而是他也已经身患绝症进入晚期，至少当下的医学救无可救。

他倒也是想得开，没有就此躺下怨天恨地，而是请医生给他开了足够他余下生命里用的强力镇痛药就此到处旅行。

这一切都是他独自经历，亲戚朋友无一人所知。

就在陈传即将出发去往远方的时候，外祖父突然病重，他弥留之际的时候留下了遗嘱，那就是将乡下的一切留给陈传。

陈传答应下来，送走了外祖父之后，他便改变了行程，回到了这个几乎除了他没有人愿意回来的小乡村。

多年无人居住的院子满是杂草。

陈传趟入院落后直奔仓房，掀开盖在地窖上的板子，那里有外祖父给他留下的遗物。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缭绕的灰尘之中，躺着一个硕大的箱子。

他用手拂去其上的薄土，指尖的感受到了些许凹凸。

他贴近观看，才发现上面写的是“重宝秘术，有缘得之。神鬼明明，生死莫怨。”

陈传看完文字嘿然一笑，“我本就是要死了，还用死来吓唬我？”

陈传正想要掀开箱子的时候，他忽然间感到了肋间又有针刺一般的剧痛蠢蠢欲动。

“又来了。”

他镇静的倒出两枚强效镇痛片干咽下去，麻痹神经对于疼痛的感知。

他掀开箱子只见偌大的箱子内部，只在中央摆放着一个巴掌大的小鼎。

他拿起这鼎贴近观察。

只见其上的细小纹理，竟然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他正旋转小鼎想要找到头尾仔细阅读的时候，指尖竟然被鼎身尖锐之处划破。

刚刚服用下去的镇痛药好似已经起了效用，他感觉不到半丝疼痛。

可是他的双眼竟然渐渐朦胧，意识也开始模糊。

他挣扎着刚按出了两位急救电话的号码，就见到整个世界陷入了无限的扭曲，随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陈传仿佛埋葬在深海中的意识开始上浮。

周遭黑暗渐渐被头上那一抹亮光代替，他耳边似乎听到了乐器演奏的声音，又听到了人声的歌唱。

只是……

那声音仿若神调，又夹杂着萨满风格的野性之味。

陈传觉得自己仿若窒息一般，他猛地伸出手臂。

“呼！呼！呼！”

他大口喘着粗气坐了起来。

“这是哪里？”他自然自语的打量四周。

昏暗的房间内只有床头点燃着一根蜡烛，自己的手中攒握着满是纹路的小鼎。

微弱的烛火照在小鼎上，在粗糙的墙面上拉扯出一个巨大的影子。

“这是做梦？”

陈传眨了眨眼，正当他想要确定这一切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手中一空，那有棱有角的小鼎闪耀着金光撞向了自己的面门。

小鼎在他视觉里越来越大，它好像触碰在了眼球上，还不断地往里钻。

小鼎彻底消失了。

陈传闭上眼胡乱摸去，没有在脸上摸到半点异物，也没有丝毫不适。

他想起一般都是用能否感知到疼痛来确认是不是在做梦。

他伸出手指横在了烛火之上。

火焰劈啪乱响，手指烧出了一片漆黑，陈传却没有感觉到半点疼痛。

这更让他觉得自己置身在梦中。

他再一次听到了喧闹的乐章，以及宛若神调的歌唱。

他朝着声音源头方向看去。

他只见糊着窗纸的门窗，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来回走动。

他站起来推开门。

他看到了一个人流不息的集市。

如此古色古香的场景，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应当。

陈传却隐隐约约觉得哪里好似不对。

他迈出门去缓步走着。

蒸笼升腾而起的热气，商贩叫卖的声音，孩童们嬉闹的铃音，一切的一切汇聚成了烟火气。

只是……

这灯笼为什么是黑色的？

这里的人为什么都身着白衣？

陈传疑惑着的时候，路边的商贩朝他叫道，“官人来尝尝我家的排骨汤吧！”

陈传还没有应声，只听那商贩继续道，“我家的骨汤可是真材实料，汤味浓郁！客官如若不信，请看……”

陈传亲眼看着那雾霭之后的商贩撩开白色的衣衫。

衣衫之下没有里衬，甚至没有红肉，只有森森白骨。

那商贩嘴上咧着狰狞的微笑，掰下几根肋骨扔入了滚开的乳白色汤水之中。

他用大勺子搅动汤汁，只见一粒粒眼球随着他的动作上下翻动。

“客官？很好喝的，不尝尝么？”商贩继续说道。

陈传不慌不乱，他摇了摇头说道，“不了。”

他迈着脚步离开的时候，心里暗暗寻思这里是哪里。

“我到阴曹地府了？”

“那我再往前走一走，是不是就能看到奈河桥，见到孟婆？”

陈传如此思考的时候，他身后那个商贩突然喊道，“他不喝！他是活人！他是活人！”

川流不息的集市，在他这一声之下，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无论是往来的行者，亦或是叫卖的商贩，齐齐扭头看向了陈传的方向。

陈传却依旧不觉得害怕，哪怕他能听到身后传来各种怪异的声响，他也不曾回头。

他向前走着走着。

不知走了多远，忽然他身后的声音全都没了。

他看到眼前的荒野之间，有一堆即将熄灭的篝火。

木炭的余烬在空中闪烁着点点火花。

在这篝火旁边，有个道人模样的家伙席地而坐。

而在这道人身边有个白瓷娃娃，发出着类人的歌唱。

那正是陈传听到的声音。

席地而坐的道人见到陈传走到他面前，他未曾等待陈传开口就率先说道，“没有想到阴街鬼市之中竟然能走出活人。”

他说道，“你要记住，我叫鬼道人，你听闻瓷人歌谣出来，也算是我救了你一命。等我先将这阴街鬼市收服再与你细聊。”

鬼道人拔起插在地上满是锈迹的匕首，他把刀尖插入胳膊重重划过，渗出的血迹汇成符咒的模样仿佛有着什么神秘威能。

他握住刀柄横亘过来用力一挑，方方正正的皮肤被他剥了下来。

诵经、念咒。

血肉符箓传出莫大吸力。

他口中自说自话的阴街鬼市全皆吸入其中。

商贩、孩童、街道两旁的建筑，所有的一切都同化成为了血肉在那里挣扎，宛若地狱之景。

鬼道人拾起血肉符箓贴回到胳膊之上。

陈传这时候才注意到，这道人的皮肤之上尽是拼接的痕迹。

鬼道人落下衣衫，大袖卷起地上的法器。

他往篝火里扔下一根木柴砸的亮光四溢。

刚刚晦暗之处竟然还有诸多人影。

鬼道人不理这些人或是害怕，或是恐惧的表情，他大声说道，“汝等与我有缘！我是来带你们成仙的！”

“只是……”

“若想拜我为师，需汝等贡献血肉。”

“越是珍惜，为师越是喜欢。”

他把刚收入袖中的匕首甩到了陈传身前，“能以凡人之躯从阴街鬼市走出来的好徒儿，就从你开始吧！”

陈传不再去想此地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幻，他拔起了匕首，抬头盯着鬼道人问道，“是越珍惜越好么？”

“是！”

陈传反握锈迹斑斑的匕首，刺向了肋下豁开了一个口子，他伸手探进去，抓到了他从CT核磁共振图像中，看到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肿瘤。

他拽出肉瘤，摊开手掌问道，“不知它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