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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年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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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一开始,哪怕是侯爵向她的父亲提出要娶她的时候也好,吉塞尔达就从没想过她真的能成为侯爵夫人。”艾格尼丝说话的口气,宛如在谈论一件她熟悉到感到厌恶的事物,之后,她也的确罕见地表露了爱憎,“但是我不喜欢吉塞尔达。”

而仅仅数年之后,艾格尼丝必须天天在吉塞尔达的凝视下进出走动。这就是神明可憎的幽默感?不,也许这些挂毯与艾格尼丝并没有那么不相称。

她就是擅长忍耐、能够接受一切的吉塞尔达。

仅仅是想到这点,伊恩就几欲发笑。

除了挂毯以外,会客厅中举目可见古旧却昂贵的摆件。古朴的大理石胸像与精雕细琢的蓝色玻璃花瓶并排,花瓶是空的;巴掌大的象牙盒子随意地搁在古董蕾丝的裁片上,盒盖被某位好奇的客人掀开了,却忘了物归原处,便露出里面发黄的两颗珍珠……每一件物品都价值不菲,放在一起却十分怪异。

这些东西很可能是前任公爵夫人、乃至于理查母亲的遗物。艾格尼丝只是将继承到手的他人之物尽数陈列,不增不减,借此彻底抹消了自己作为房间主人的气息。

仅仅从屋子的布置之中,访客根本无法推测女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伊恩甚至很难想象艾格尼丝就在一道门后的房中沉睡。

如果她就此再也无法醒来……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伊恩就强行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眼前的物件上,心头之留下烦躁的余韵。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的两扇门终于从中开启。亚伦神情从容地走出来,身后传出简和加布丽尔絮絮的语声,却听不清究竟在说什么。

亚伦反手将门阖上,微微一笑:“艾格尼丝已经没事了。奥莉薇亚制作的术式不可能不生效。”

伊恩往房中飘的视线被截在半途,他也不懊恼,只是配合地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但愿如此。”顿了顿,他小心地试探:“也就是说,您已经查明了艾格尼丝女士昏迷的原因?”

“诅咒这类东西对她精神上的刺激比身体上的伤害更大。她只是暂时迷路罢了。”亚伦这么说着,当先向外走,抛下一句,“能再陪我说两句吗,伊恩?”

伊恩默不作声地跟上,与对方保持一步的距离。

在通向中庭的台阶前,亚伦止步。台阶前四处都没有遮蔽物,即便有人想要偷听也难。亚伦没有回头:“你为什么会在布鲁格斯?”

这原本应当是他再次见到伊恩时抛出的首要问题,伊恩以为对方错过最佳时机便不会提起,不由愣了愣才答道:“我对圣地失去了兴趣,公爵这里又恰好有意招兵买马,机缘巧合,我就回到故乡科林西亚了。”

亚伦回身,神情平静;伊恩下意识想去摸剑柄。

“那还真是巧合,”亚伦当然注意到了伊恩的小动作,嘲弄似地摇了摇头,“但我不相信巧合。”

伊恩以沉默作答。

“如果你想要为手上的伤复仇,那么报复的对象应该是我。”亚伦逼近半步,口气依旧平和,措辞却辛辣起来,“在女性身上撒气可不是什么光彩的行径。”

“您这是在警告我?”在亚伦的威压之下,伊恩无辜地歪了歪头,仿佛对方只是在开玩笑。

“不,我在威胁你。”

伊恩垂眸,长长地呼了口气。而后,他迎上亚伦的视线,笑容依旧无害:“您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如果当初您利索地将我杀了,那才是永绝后患。”

亚伦淡淡道:“的确是我失策。没想到那样你都能活下来。”

伊恩垂头低笑:“能得到您这样的评价,那真是我的荣幸。”

对方话锋一转:“你究竟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放弃你?”

“当然,但我从她那里得到了答案。您让她明白了离开家族庇护、被情人抛弃的女人会是什么下场。于是她放弃了。”伊恩以为这话会难以启齿,但出乎意料地,他轻轻松松地就将艾格尼丝的原话转述出来,不带丝毫的恨意。

伊恩自己也认同,没有什么比这更合理的解释。

私奔原本就是失去理智的狂徒才会选择的绝路。

亚伦沉默须臾,露出古怪的苦笑:“你真的这么认为?”

伊恩无言地要求对方对此做出解释,可亚伦径自跳过这一步:“当然,不论艾格尼丝究竟是怎么想的,你都不能留在她身边。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对她都毫无益处。”

亚伦说出这话也许做好了伊恩愤然反驳的准备。可伊恩只是加深了微笑,轻缓地应和:“我也这么觉得。”

亚伦转瞬即逝的愕然神色于伊恩而言,是莫大的奖赏。他嘲弄地眨了眨眼睛:“比起我,有别人更适合当拉她离开泥潭的救世主。”

“这个别人……你意有所指?”

“我可没说他一定存在。”

亚伦被伊恩左顾右盼的态度惹得恼火起来,眉毛下压,眼神冰冷:“不论你有什么打算,我劝你趁早放弃。让理查驱逐区区一个骑士并不是难事。”

伊恩配合地打了个寒颤:“您这么说,我真是害怕极了。”

亚伦眯起眼睛,端详黑发骑士片刻,冷不防问:“你就那么怨恨她?”

伊恩哧地笑了:“当然。背叛我的人是她,而不是您呀。”

“也就是说,如今,你对我妹妹剩下的只有恨意?”

这是个令伊恩意外的问题。

“我不是个宽容的人。”

伊恩即答的同时,内心却再次被那股又痒又疼的情绪抽了一记。这黏糊的问话方式太不符合这个男人的作风,亚伦究竟在期待什么?难道是爱恨参半这样无聊的答案?

“那么,假如她死了,你打算怎么办?”

伊恩迷惑地微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作答。那个诅咒本身的强度并不足以致命,那时借由精灵的力量,他是这么判断的。因此,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艾格尼丝会因此而死的可能性。而他构想的所有计划,都停在复仇成功的那一刻。

绝妙的故事只需要停在合适的地方,后日谈大都庸俗无聊。对结局之后的事,他没有丝毫兴趣。

伊恩转而反问:“就直说吧,您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自己的事当然要自己考虑。”亚伦想要摆架子教导人时,非常有兄长风范。他随即哂然,身上的气氛稍转柔和,口吐的字句却比刚才要公事公办:“比起被理查驱逐,我有个更好的提案。”

伊恩拒绝配合追问。

亚伦无奈地抬眉,径自揭晓谜底:“简而言之,我希望你向我效忠。”

“没想到您也爱开玩笑,骑士效忠的誓言可不能随便撤回。”

“我无意让你转投我麾下,”亚伦顿了顿,露出逗弄伊恩似的微妙神情,仿佛很期待对方听到自己后半句之后会是什么反应,“我需要的是安插在理查身边的人。”

伊恩保持着讨人喜欢的笑面,却紧紧逼视着亚伦,试图从细小的肢体语言中揣测对方的意图。过了良久,伊恩才一句话将两人间弥漫的紧绷气氛再次搅乱:“我为什么要帮您?”

亚伦唇间溢出一声轻笑:“不是你帮我,我在要求你协助我。”

伊恩对于强硬的威胁向来反感,冷淡地微笑着陷入沉默。

“如果被理查驱逐,除非你奔向与我敌对的南方诸国,否则我可以保证,你要找到下一个效忠的对象会非常困难。”

伊恩毫无紧张感地歪头:“您不才给我指了一条去南方的明路?”而后立刻,他恼火地收声不语。

亚伦宽和地叹息:“就是这么一回事。确保我妹妹的安全,或者多一个线人,这两个目的总有一个可以实现。”

伊恩再一次在亚伦面前生出了几乎足以将他的理智吞没的羞辱感。他又一次在这个男人手下一败涂地,而且是被对方漫不经心、以一副只是顺势而为的姿态收拾了。

“我可不会强人所难,这事对你并非没有好处,”亚伦显然从捉弄伊恩中获得了些微乐趣,但他弥补似地宽慰语气只有让伊恩更为恼火,“我想要从理查那里得到什么情报、在关心什么,这类足以让理查猜到我的动向的信息你是否要透露出去,其中又有多少是我真正想知道的事,就由你自己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