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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觉得,也许是我做错了。如果在最初就让你接触更多外面的事务,也许也不必变成现在这样。”
艾格尼丝沉默片刻,嘲弄地回道:“也只有一瞬间吧。”
理查没否认:“所幸之后我和你也不必勉强和彼此再相处下去了。”
“略有同感。”
理查闻言,像是对这情形感到好笑,叹息着摇摇头,径自走远。
因为与弗雷德加的会谈需要保密,艾格尼丝来时没有带任何仆役。她独自走了几步,猛然感到有些失落。即便是她,在达成目标之后也难免想和人分享喜悦。但是连简也不在……她垂下头,克制地抿住嘴唇。
当然,现在她最想将好消息亲口说给伊恩听。
但不知怎么,她又有些害怕他的反应。
况且这里并非布鲁格斯,她也不知道他会在哪里。
最后感性还是压倒了踌躇,艾格尼丝快步前进,四顾寻找熟悉的身影。走廊上没有见到伊恩;她暂居的客房没有人;在中庭闲聊的随行骑士之中也没有伊恩;花园里也不见人影;刻意驻足回头也没有等来反应……
艾格尼丝努力回避着来往人的注视,尽可能装作泰然自若,内心不由逐渐焦躁。
自顾自兴致高昂却落了个空,艾格尼丝感觉自己被愚弄了,略微垂了头往回走。
她突然被拉进门廊。
胸口的鼓动因为喜悦加快,但艾格尼丝立刻又有些恼怒。
伊恩将她圈进石墙和自己的空间里,低低地附耳说:“抱歉,情不自禁就想要戏弄你一下,结果做过火了。”
“你--”艾格尼丝词穷,想发怒又不知从何说起。
但伊恩下一句便让她心软了:“毕竟一直以来都是由我找你。”
半真半假的恼怒化作无可奈何,艾格尼丝抬头瞪他。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伊恩几乎与她额角相抵,那么近的距离,再多的不满也要被他眼里直勾勾的柔光融化,他抛出如她所愿的话语,“弗雷德加那边怎么样?”
“非常顺利地解决了。”艾格尼丝将脸埋进他肩头,很快很轻地蹭了一下,而后咬着嘴唇瞟伊恩一眼,显而易见地等着他的反应。
伊恩见状怔忪了一下,忽然加大揽着她的力度,宛如害怕她会即刻逃走。但随即,他的眼角眉梢都因温柔的笑意带弧。艾格尼丝几乎没见过他的这种表情,也一震。
他像是因她的动摇而难堪起来,低头隐藏起神情,嘴唇在她的额头停留片刻。
那是一个不带情|欲却又非常温存的一个吻。
“你做得很好。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
科林西亚步入又一年的春季。
伊恩一直讨厌春天。如果说每一年的变化都在夏季开花长成, 那么春天便是摇摇摆摆、悬而未决的征兆冒头的季节。每到农户春耕的时节,有什么将要改变却无能为力的焦躁感便会蚕食伊恩的内心,令他比往常更容易冲动做出脱轨的行径。
今年也不例外。
但他在竭力忍耐。
“你们听说了么?理查大人他们已经平安抵达了提洛尔,很快就要登船出发了。如果顺利的话, 也许冬天就能回来。”
伊恩和巡逻的同伴走在一处, 闻言不禁勾唇, 没有作声。
在今年的花之祭典举办之前, 理查便率众启程前往圣地, 距今已有近一个月。
出征前的祈福仪式聚集了整个科林西亚、乃至来自梅兹神殿的神官们,可谓是盛况空前,即便连对于公爵出征一事依旧怀有不安的人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况且连这不安也很快被证明是不必要的。
在泪水和祈祷声中远去的公爵一行人消失在平原辽阔的地平线之后, 布鲁格斯城有那么几天显得分外空旷。所有人都在等待剧变。理查出征,主事之人便成了公爵夫人。这段科林西亚与荷尔施泰因的联姻已逾五年, 公爵夫人艾格尼丝虽然称不上格格不入, 但在众人心中也依然是半个外人。
更不用说此前公爵夫妇闹得沸沸扬扬的婚姻官司,同情孤身离乡的公爵夫人的人大约与痛恨她诋毁公爵名誉的人一样多。艾格尼丝会怎么做?她准备怎样接手重担?
一场春日的暴风雨似乎在所难免。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随远征而空出的文职、四处收缴各色税费的权利文书、还有领地继承都平静无波地交到了符合情理的人选手中, 即便有异议,那小小的涟漪甚至来不及波及布鲁格斯, 便已然恢复了平静。以南科林西亚侯爵与艾格尼丝交换的和约为开端,因为公爵的缺位而随时会崩盘的平衡局面在开始震荡之前, 就已经被巧妙地稳住。
任何人事变动、财产交割都足以引发冲突。但只要与合适的人成为利益相投的朋友、让其接手, 便能通过协商提前化解危机。即便有人对结果心怀不满, 得利那方也会主动解决问题。这道理并不难明白。然而, 做一次引导出最佳结果的选择也就罢了,做的每一次选择都几乎正确就足以称为反常。
两方相争, 便给了第三者插足调停的空间。表面看起来,艾格尼丝所做的不过是使用公爵这一名头的权威维系平衡--这没有任何问题, 理查本人也常年贯彻这一方针。但这手段的前提是争端中的双方互相牵制;一旦某一方独大侵吞或是与对手和解,第三者也就失去了立足的位置。仅仅小心地挑选并维系同盟关系是不够的,在必要时有能力出手压制挑拨同样至关重要。
艾格尼丝正以科林西亚为布面,编织着复杂、精巧、一个针脚松脱便会崩坏的纹样。
“不过真没想到,公爵夫人接管以来都没闹出什么大事来。”
“她那么听留守的那几位大人的话,没贸然插手,当然不会惹麻烦。”
对于同伴的置评,伊恩再次微笑不语。
艾格尼丝已经不仅仅是表现不错,是好得过头了。
行动的、做关键决定的看上去都是其他人。公爵夫人扮演的似乎只是个微笑的调停者角色。大部分人甚至想不明白她是什么时候有了那么多与她关系友好的盟友。
但伊恩知道。
他不仅知道艾格尼丝经过了怎样的步骤才做出决定,还清楚她为失败准备了多少后手。艾格尼丝秘藏的王牌其实只有一张,而且只能用一次:来自荷尔施泰因的武力介入。她一旦向海克瑟莱求援,便将自己放在了外敌的位置上,只能彻底镇压所有敌人。因此,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她不能寄希望于亚伦的援助。
亚伦没有看错,艾格尼丝确有能力独当一面。她成长的速度惊人,熟练起来之后,伊恩都常常无法立刻明白艾格尼丝每一步后隐藏的考量。艾格尼丝诅咒般的记忆力意味着她能注意到会被他人遗漏的线索。她能向记忆深处回望,寻找到引发事态的源头,当然也可以向前看,推测出可能的事态。亚伦又是正确的,艾格尼丝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每每念及此,伊恩便有些微妙的不甘心。
然而,伊恩这轻微的不自在也因为艾格尼丝几近毫无保留的信任消解了。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依赖他。
白日里伊恩只是布鲁格斯留守骑士中的一人,与公爵夫人关系相处时态度友好,但除此以外并没有更多交集,也未被赋予重要的任务。
但夜色降临,他都利用戒指避人耳目与她共度。
艾格尼丝向伊恩索求的东西很少。她和以前一样,不在他身上寻求爱意的明证,因为她似乎觉得那已经没有必要。她需要的只是他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