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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闭眼只有那么瞬息,艾格尼丝便被简摇醒。
她立刻坐起来“怎么?”
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语:“您听。”
艾格尼丝凝神细听。虽然模糊不清,但确实有人声。她将耳朵贴到密室入口的缝隙上,语声顿时变得愈发清晰。
是多奇亚方言。从声音判断有两个人,但不排除还有没出声的第三第四个人。
她匍匐着后退,尽可能缓慢地起身,以免闹出动静。
“先不要动。他们很可能的确在找我,但不可能知道这里。”在简耳畔低语,艾格尼丝退回墙边,留意着下方情况变化。
多奇亚言语与南科林西亚方言较为相近,但艾格尼丝连南科林西亚方言都难听懂,自然无法辨认他们在说什么。
一声巨响,还有东西破碎的声响。似乎是书桌被掀翻了。
简打了个寒颤。
艾格尼丝贴墙站直,考虑是否要拿重物堵住密室入口。就凭她和简,如果搬动密室中的桌凳,肯定会发出声响,反而会暴露位置,这种时候,只能等待对方失去兴趣离开。希望他们不要暴殄天物,企图一把火把布鲁格斯没来得及送到神殿保管的藏书烧干净。如果下方起火,她们就只能冒险从夹层的出口离开,另找藏身之处了。
“简,你先到另一边的出入口去,听一听夹层那里有没有异动。如果安全,你就在那里等着,下面一有异动我就立刻过来。”
简没有多话,一点头转身提起裙摆,撩起墙上的挂毯,钻入连通密室的长甬道。
下面的人还在乱翻东西,一阵又一阵的响动。
艾格尼丝不禁开始温习最坏情况下的应对策略。如果被敌人抓住,她要立刻出示可以证明身份的信印,要求对方带她去见阿方索。证明身份在其次,单单是她北国人的外貌就足够好认,但难保敌人不会折辱她。毕竟公爵夫人只要不死就够了。跟在身边的简处境会更加危险。而且万一敌人杀红了眼,或者根本不清楚科林西亚和多奇亚要以人换人,只想着杀了她为同伴报仇……
围城以来,艾格尼丝第一次深刻地品尝到恐惧。
再用力摇头,悲观的设想也一个又一个地钻出来。
多奇亚士兵已经摸到了书房,那么外面的状况是否已然急转直下?
她将主城中的战力尽数交给罗伯兹也是无可奈何。如果主城都被攻下,她身边围绕再多护卫也没用。
然而只身一人面对莫测的下一刻比意象中还要可怖、难捱。
艾格尼丝不禁隔着衣物揪紧了胸口悬挂的那枚符石。
在这样狭窄的地方,即便能短暂地御风飞行也毫无用处。但对她而言,这更像奥莉薇亚赠与的护身符。而后,她的思绪毫无征兆地跳向下一步。
围城开始之后,艾格尼丝基本不容许自己想过怎样过完新一天以外的事。现在,她终于可以解除对自己下的咒语,毫无顾忌地想起伊恩·柯蒂斯这个名字。
她和伊恩从来没有交换过什么信物。
她确实不需要,因为她能记得他们交换过的每句话、每个眼神。
然而记忆终究只是记忆。也许她真的永远见不到他了。她想相信他还活着,但如果--
克制得很好的所有的软弱的情绪,顷刻之间倒灌上来。
脑海中一片空白。
抱紧手臂,艾格尼丝靠着墙蹲下,蜷缩起来。
将符石捏得更紧,努力将满腔的遗憾压下去,艾格尼丝哂然而笑。她到现在才突然感到,哪怕只是一簇头发,一根衣袖的系带,如果她从伊恩那里得到过什么摸得着的东西就好了。但他也没有向她寻求过这类东西。
有那么一瞬,艾格尼丝由衷感到疑惑。她与伊恩之间,没有定情信物,没有爱的话语,只有她单方面的毫无遗漏,还有他一次次的离开。这是否就是结局了?
艾格尼丝将脸埋进膝盖,分神去听下面的声响。相比懊悔,恐惧的滋味还要好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下面的动静终于逐渐停息。
很快,两人再次争吵起来,口气激烈,但语声逐渐淡去,显然正顺着楼梯向下。
艾格尼丝不禁长舒一口气。
她才站起身,忽然僵住,趴到入口上倾听。
没有听错,是兵刃相接的声音。是希尔达回来迎面遇到了敌人?
战斗没有持续很久。不知道哪方胜利了,也可能只是同伴相遇的误会,因此很快开释平息。
奇异的静谧令人心悸。
她再次听到脚步声,只有一个人。
如果是希尔达,早就该念出暗号。
脚步声似乎绕着书房走了一圈,来人大概在察看状况。
又是片刻的寂静。
随即,足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越来越近,十分明确,并非她的错觉,来人正朝着密室的入口而来,终于在正下方停下。
艾格尼丝双手捂住嘴,防止自己惊叫出声,立刻起身钻入甬道。
挂毯落下的瞬间,她听到了入口机关被推动的轻响。
阴冷的石头甬道弯折着向下,她跑得急,怕撞上拐角,甚至不敢回头张望。
艾格尼丝的脚步声在通道中回荡。
很快地,另一人急促的脚步声加入重唱,每一下都敲得她心头震颤不已。
是谁?怎么会知道这里有密室?是谁泄露了?难道主城已经沦陷,遍寻她不见踪迹,城中的旧人不得不招供书房盯上有密室?
惊慌之下,重叠回荡的脚步声在耳中越来越响,震耳欲聋。追她的似乎不止一个人,分辨不清。仿佛有人在叫她,大概是简察觉事态不对,在前方呼唤。
艾格尼丝已经开始气喘,步伐慢了下来,咬牙再次发足狂奔。
甬道不该有那么长。但总跑不到尽头,怪就怪恐慌将每一个瞬间稀释成数百倍绵长,摊开铺陈,将掠过她脑海中的念头逐一展示。
她感觉得到,与追兵的距离正在缩短,这样下去会被抓住。逃不掉了。
她脚下忽然被绊了一下,可能是裙摆。
有人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回一扯一带。
“艾格尼丝,”对方也因为疾奔急促地喘息着,“是我。”
她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怎么--”她语无伦次,害怕多说一句便会从梦中醒来。寻找实证的指尖传来锁子甲冰冷的触感, 眼前的人并非幻觉。她反而因此骤然颤抖了一下, 嗫嚅:“你不该来的, 太危险了。”
伊恩竟然点头附和:“确实, 冲进围城正中怎么看都有去无回。我真是疯了。”
可这疯狂的愚行又如此令人喜悦。
艾格尼丝想微笑, 眼前却水雾蒸腾。
伊恩伸手触碰她的脸颊,半途停住。
握剑的右手血迹斑斑。
触目惊心的赤红震得艾格尼丝方寸大乱。她抹去眼泪,慌忙上下打量伊恩, 解下腰间的手巾,又担心贸然擦拭会触碰到伤处:“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 ”伊恩向腰间佩剑看去, 细剑末梢见红,“没来得及擦掉, 抱歉,吓到你了。”
他接过手巾, 口吐略微夸张的玩笑话:“刚才可能是我这辈子剑术的巅峰了,站在低处以一敌二, 没能让你看到我战斗的英姿, 真是太可惜了。”
事情肯定没他说得那么简单。即便伤势逐渐恢复, 站在台阶下方同时对抗两名敌人也绝不是易事。明明喜欢撒娇也爱讨奖励, 伊恩总把真正辛苦艰难的事轻拿轻放,仿佛害怕她因为他的拼命而看轻他。
艾格尼丝哽咽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不管你藏在哪里, 我都能找到你,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伊恩话中调侃的调子淡去,他以仿佛要将她以目光珍藏的架势看了她片刻,将她与记忆中的模样两相比较,而后才温存地反问,“不是么?”
艾格尼丝垂眸微笑:“确实。”
伊恩因为她的坦率配合一怔。他略微别开视线,想找回场子似地埋怨:“如果不是穿着铠甲,我已经抱住你了……?”
话没说完,艾格尼丝主动环住他。
隔着细金属链条结成的甲胄,这拥抱并不舒适,冷冰冰的,带未散的血腥气,甚至还有些硌人。但艾格尼丝像是找到了惊涛骇浪中唯一能落锚的岛礁。伊恩呼吸变得急促。他带卷的发梢擦过额头颊侧,连这微微的痒都因为久违而轻易勾出无限柔软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