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1 / 2)
谢授衣告诉她,他现在无法归位,能力被削弱了很多。
他无法扭曲长明城众人对她十八年来的所有回忆,他只能改变一部分的记忆,一部分的常识。
谢授衣眼神依然平静而温和,他问她:“你想好要改变什么了吗?”
楚梦点点头,没有一丝一毫犹豫地说:“我想好了。”
“请把死去的人变成楚梦,活下来的人变成楚凄然吧。”
谢授衣定定地望着她。
他再一次问道:“你真的想好了吗?你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吗?”
楚梦兀然笑了起来。
“想好了,”她轻声说,“这就是我的决定,我不后悔。”
那一天晚上, 长明城下了一场好大的雨。
潜移默化之间似乎有什么事情被天道悄无声息地改变了,那天晚上长明城好安静,实无前例的安静。
安静得就好像楚梦刚来到长明城的那天夜里,楚宗主牵着小小的她的手, 走过长明城的大街小巷。
他说,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雨夜之中, 刚刚下葬的墓碑上,楚凄然的名字被凭空抹去了。
取代而之的名字,是楚梦。
又过了几天, 药宗的新任宗主上任。所有人都在津津乐道于药宗楚家独子楚凄然奇迹般的生还, 那些长老欣慰地叹了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说还好楚大公子还活着。
还好, 楚大公子, 还活着。
药宗宗主上任那天许多人都来了, 包括芈渡一行人。
上任的大典上,芈渡看见楚梦, 或者说现在的楚凄然披着金红色的长衣, 神态平静又带着几分高傲,眉眼苍白而英气, 几乎完全就是个英俊的男子。昔日那肆意的神采,只在他, 或者说她的眼中留下了几分。
曾与楚梦朝夕相处的芈渡认得出来。
可其他人, 就好像瞎了眼一般, 啧啧赞叹着新宗主的身姿俊逸, 绝非凡俗。
疑惑与慌乱之下,芈渡抓住某个药宗弟子, 急急询问为什么楚梦会在上面,死去的到底是谁。
可那弟子怔愣地望着芈渡,半晌才像刚想起来似的开口:“楚梦......?”
“你说楚家那个养女吗?她也跟着楚家人一块儿去了,前些天刚下葬啊。”
大典过后就是宴席。
宴席上,长明城的修士毕恭毕敬地前来,请走了芈渡身边的谢授衣。他们说,新上任的宗主有要事与谢授衣交谈。
在一间极隐秘的隔音居室内,谢授衣再度跟如今的楚凄然见面了。
两人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作为帮助楚凄然的回报,谢授衣要她帮自己找到千年前遗留在修仙界的神物——天道的核心。
核心内蕴藏着天道的绝大部分力量,只有得回这颗心脏一般的神物,谢授衣才能重新归位。
楚凄然应了下来,起身要亲自送他回去。
可就在两人离开密室的霎那间,她欲言又止几秒,半晌才道:“以前的事情,对不起。你不必在意。”
她在为年少时期的心动,还有不懂事的喜欢而道歉。
楚凄然与谢授衣是交易,是同盟。
可楚梦与谢授衣,绝对不是同一路人,更不可能在一起。
可听了她的道歉,谢授衣只是摇了摇头,连目光都没有放到她身上一秒。
就好像,他从来都没为她上过半点心思。
蓬莱宗的大师兄只是淡淡地、礼貌地笑了笑:“我已有心悦之人,以后,莫要再在我面前谈论此事了。”
隔音密室效果太好,所以谢授衣接下来说的话,除了楚凄然,便再无一人听清。
“我心悦之人,从始至终,就只有阿渡一人。”
长明城内雨声淅淅。
那个晚上,是楚梦的头七。
是楚凄然复生的开始,也是药圣存在的最初。
有些自由的鸟可以高飞,有些自由的鸟却注定舍弃自己曾追求过的一切,甘愿背负起最沉甸甸的责任,甚至连过往的一切——姓名,性别,性格,乃至存在过的证明——都一并舍弃。
如今的药圣性情倨傲又锋锐,最喜披一身金红衣,医术高明到神鬼莫测。
他们说,当年楚凄然全家尽被灭门,因此才性情大变。
人们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修仙界的许多真相,原来都从不能放在明面上,袒露在光鲜亮丽的位置。
只有爬到了这个位置上,他们才会知道。
当年蛊城之战背后,掩埋了多少不可说的秘密与阴影。
楚凄然不是楚家的人,所以她的血无法打开穷奇封印的法阵。
“你棋落一着。”
她扬起头,那双明艳的眼睛里倒映着满室的红光,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未来的命运是死是活。
满室兽吼之中,楚凄然张开双臂仰面躺倒在地,肆意地笑出声来。
“你棋落一着,”她说,“那一着棋,就是我。”
南宫梼定定地望着她,眼神中却一点愠怒或羞恼都没有,反而带着近乎平静的叹息。
他问她:“你不是楚家的血脉,却为了十八年养育之恩在长明城守了整整三百年,甚至要为此搭上自己的命,你不后悔吗?”
“事在人为,”楚凄然无所谓地耸耸肩,“何谈后悔。”
南宫梼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他上前一步,手中利刃直直对准楚凄然的眼眶。后者如同任人宰割的鱼肉,又好像等待死亡的飞鸟,鲜血流淌进眼睛,让她有些看不清面前的景象。
楚凄然嗅到了冰冷的金属气息,她垂下眼睛。
常年身居高位的傲慢让她从未想过低头恳求或是□□,就是死亡,她也依旧是高傲的。她也依旧是镇守四方的大能至圣之一。
“簌——”
破空的一声风鸣骤然自耳畔掠过,即将落下的利刃被击飞半截。
当的一声清脆声音响起,那半截尖锐的刃尖被弹飞到对面的石壁上,半截没入石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两人一妖都愣住了。
南宫梼抬头看去,却只看见那扇敞开的大门之前,站着栗红色衣衫的青年。
温槐死死咬着后槽牙,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愤怒。滔天的大能威压在此处密室内缭绕环围,妖王所带来的压迫力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肝胆破裂而死。
一个年少的、阅历不足的修士,压根就不可能来到这里。
可温槐就站在他们面前。
他手中还攥着半条鲜艳金红的璎珞。
刚刚南宫梼的刀尖即将刺穿楚凄然的眼球之时,他仓皇间拽下腰间佩玉丢过去。那佩玉质量上好,又有灵力加持,果不其然将刀刃硬生生砸断半截飞入对面墙内。
他知道,自己贸然出手太莽撞,太不计后果。
可是温槐等不下去了。
他真的害怕,害怕师尊就在自己面前死去,而自己又什么都做不了。
大概是一个年轻修士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太突兀,突兀得整个密室都安静了几秒,就连还在发泄式撞墙的穷奇都沉默了。三双眼睛齐齐看向了温槐。
“真让我意外,”南宫梼仔仔细细地抚摸着刀刃的断面,语气分明很平和,却给人以蟒蛇缠绕般的窒息感,“今天发生了,很多让我意外的事情啊......”
他话还没说完,楚凄然却陡然提高了声调:“温槐!谁准你过来的!!”
这是她自被绑架之后第一次发出这么大的声音,第一次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情绪。
不再是冷冰冰的讽刺与倨傲,而是愤怒,切切实实的怒气。
怒气之中,还似乎掺杂了隐约的惊慌。
温槐被药圣这一声斥责斥得指尖一抖,低着头手中却还紧攥着璎珞,半晌才勉强讷讷出一句:“药......”
“出去。”
楚凄然从来都没有用如此严厉,如此生硬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温槐平日里最要面子、最漂亮的药圣师尊咬着后槽牙,满身都是血污,满地都是血迹。鲜血顺着额头滑进她的衣领里,狼狈得几乎有些凄惨。
她脖颈鲜血涌溢,手腕上还勒着冷冰冰的镣铐,铁链子在血泊中几乎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