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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唇动了动,看芈渡的眼神也变了。
后者显然并不在意对方的反应,只是轻轻嗤了一声,转身推开了此间卧室的窗户。
窗外是浮动的蓝天白云与劲风,飞辇平稳运行在山峰森林之上,往下看是近乎令人眼晕的大片绿色,空中时不时有飞鸟鸣叫着倏忽间掠过飞辇栏杆。
最远处天际线明亮,光芒下修仙界延绵不绝。
这是与芈渡的故乡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我师尊做得,我就做不得?”
芈渡逆着光站在窗口,语气很轻佻,轻佻到好像丝毫没把穷奇当回事,可眼里却尽是暗沉:“妖王必须死在我手中。”
风临深端坐在光找不到的地方,静静地凝望着芈渡的身影。
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看懂了芈渡眼中的偏执。
镇魔尊者是很豁达的人,绝不会因为自己未达成的愿望而偏执成这样。
能让她连身家性命都不顾,如此执意要完成一个愿望的人,到底是谁呢?是谁值得她用修仙界镇魔尊者之名死死保护着呢?
剑尊喝了口茶,垂下眼帘。
人啊,是一种喜欢自欺欺人的生物。
就好像他明明在心中早已知道了答案,却非要骗自己不知道。
“你听说了吗?尊者在长明城内把妖王击退了——!”
“听说了听说了,上次天动异象好像就是因为尊者在出招!”
“真是太帅了,镇魔尊者简直就是我心目中的传奇!”
“是啊,简直是当代修仙界第一人!”
“我看啊,镇魔尊者都能比过惜伤君阁下的荣光了!”
“是接过衣钵才对!镇魔尊者还年轻呢,说不定以后能比惜伤君阁下强大!”
“......”
蓬莱宗,宗主殿正殿内。
苏沉烟批文件正批得头晕眼花,魔修敏锐的五感又让他把窗外那些弟子叽叽喳喳的八卦声尽数听取。
长明城一战后修仙界彻底炸开了锅,各处妖族叛乱修士质疑,百年貌似和平的局面终于被打破,就好像一座根基本就不平的高楼经历了台风的摧残,终于在众人发力下轰然坍塌。
蓬莱宗作为镇魔尊者的宗门,也作为修仙界第一大宗门,自然是风波的最中心。
来自修仙界各地的文件潮水般涌来,求助的有之拉拢的有之谴责的有之,每天都摞得小山一边高。叶醇仅凭自己势必是浏览不完,干脆又把自己的师弟拉过来一起办公,美其名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心中烦躁起来,顺手把文件卷吧卷吧一丢,看向身旁的叶醇:“二师兄,你还批得下去?”
叶醇就坐在他旁边,黑白长发垂下来,遮住他半边脸的神情。
可即便是如此,苏沉烟也看得出来,他此刻的神态绝非自豪或是快乐。
叶醇眼里是忧虑。
深深的、浓重的、忧虑。
“师姐的名声......越来越响亮了,”他撂下笔,声音很轻,“这样不是好事。”
“当年,咱们师尊也被说是古往今来第一人,说是修仙界最辉煌的大能。”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被众人推到那么高的位置上,就要在灾祸降临之时第一个迎接命运的危难,就要做好被高悬剑刃刺穿的准备。”
“师姐不是我们世界的人,她是要回家的。”
“——这么重的担子压下来,她怎么回家呢?”
两三天后, 飞辇返回了蓬莱宗。
玄蝎和风临深带着人各自回了魔城和剑境,不过芈渡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再见到他俩的。
当前多事之秋,他们这些所谓修仙界的顶梁柱, 自然少不了大会小会。
蓬莱宗上次遭遇突袭的损伤已经被修复完好, 从上空看依旧仙气飘飘, 依旧充满了芈渡对修仙界宗门的刻板印象,跟三百年前芈渡第一次来到蓬莱宗之时一模一样。
从长明城一战中归来的胜利者,尽数接受了修士们的热烈欢呼。叶醇亲自站在山门口, 迎接了庞大的飞辇。
得胜的修士们鱼贯而出, 脸上都带着喜悦而骄傲的神情。
楚凄然彼时依然脸色惨白,身形也瘦削了很多, 可精神状态比在长明城内时好了很多。叶醇与她也算旧识, 一打眼就认出她神情并不像其他修士那般欢欣鼓舞, 甚至, 可以说是如她姓名般的凄凉平静。
楚凄然身后,是柳成霜。
事实上, 早在回归蓬莱宗之前, 柳成霜就已经找过了楚凄然。
她是去跟楚凄然道歉的。
柳成霜知道,温槐被巫蛊族带走这件事与她亦脱不开干系。若她当时能拦下温槐, 若她入城后不至于与温槐分散,事情可能就不会发展成这样。
她站在药圣面前, 努力挺直了脊梁, 准备好了迎接这位以性情古怪出名的、喜怒无常的大能辛辣的讽刺与责骂。
可楚凄然只是身子后仰, 靠在软榻之上仔细地打量着她, 神态很平静。
药圣仔仔细细地望着这位气运之子。
这位传说中身负无尽气运,会为世间带来不可描述之变量的气运之子, 一切剧情的起点。
半晌,她似有意无意间,轻飘飘地说:“温槐那孩子,一直很喜欢你。”
柳成霜没想到她会说这个,茫然抬起头,忽然听见药圣问:“你呢?你心悦他吗?”
少女剑修垂下眼帘,语气却很坚定:“我与槐公子是幼时旧识,如今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
楚凄然扯嘴角笑了笑,宽大的金红衣袍扑散在艳丽床铺之上,好像阳光落下时照不到的一地血腥。
“这朋友的类型,也分好多种。”
“有点头之交的朋友,有萍水相逢的朋友,还有能为其出生入死在所不辞的挚友。”
药圣明明是坐在床上的,看柳成霜的眼神却好像在居高临下,带着近乎是残忍的怜悯:“那你和温槐的友谊,属于哪一种呢?”
柳成霜站在光里,略带迷茫地望着这位药圣。
那道瘦削的金红身影背后,是她看不见的血腥与冷冽,是承担过无数虚假黑暗过往的魂灵。
是沉甸甸的、源自修仙界上一代的过去。
过了十几秒,这位年轻的剑修少女才轻轻地回答:“槐公子多次舍生忘死救我,只要能用得上我,为他开膛破肚我也甘愿。”
“可我也只能为他开膛破肚,多了,我便做不了。”
楚凄然好像轻笑了一声,又好像只是呼出了一口气,柳成霜低着头,看不到,也没听清。
只是半晌后,药圣缓缓地说:“温槐那孩子就这样,性子死倔,就算你劝了也劝不动,不必为此感到愧疚。”
“我要休息了,你退下吧。”
话已至此,柳成霜总不能再继续叨扰下去。纵然心中疑虑再多,她也只能低声应是,然后转身离去。
就在她转身将要开门出去的一瞬间,身后忽然飘来了楚凄然的声音。
那是一声告诫。
再确切点说,那是一道提醒。
“你们尊者与剑尊还有一道赌约未完成,不过现在看来,赌约的结果已然注定了。”
“莫要忘记我今日的问话,气运之子。”
......
时钟指针拨到现在,柳成霜步下飞辇时咬着嘴唇,思虑依旧重重。
面对师兄弟姐妹们的欢呼,她也只能勉强笑一下,却说不出来更多激动人心的话。
其实,就连柳成霜也不知道,这场长明城之战,真的是修仙界胜了吗?
长明城虽然夺了回来,可巫蛊族现世,穷奇破封,一切灾祸终将开启。
穷奇虽然暂且退败,可蛊城被南宫梼重启,百年前紊乱局面再临。
这一场战役,好像只引来了更冗杂的局面,更多注定的战争。
再见到这些弟子年轻气盛的、欢欣鼓舞的脸,柳成霜忽然感觉,这胜利者的名头压在自己身上,实在有些太沉了,沉得她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