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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你们压在长明城地底下那么多年,很黑,很痛。我恨你们恨得情有可原,我从来没为自己的屠杀与恶劣感到后悔与抱歉,也从来不觉得你们人族是清清白白的。”
说到这里,穷奇很艰难地喘了一口气,似乎还想大笑,可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低了下去。
“我也恨你,你也是修士。”
“但你既然能杀了我,你一定不是普通的修士。”
它仰头看着天空,半晌,才缓缓地说:“我讨厌你,但我更讨厌南宫梼。”
“你赢了我,那你也不准输给南宫梼,听见没有,该死的人类!”
芈渡深深地凝视着它,沉默几秒后,点了点头:“好。”
有了芈渡的这句承诺,穷奇顿了顿,脸上终于流露出些许满意的神情。
接下来,它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
庞大的巨兽低下头,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从口中吐出了一团盈盈的、温润的光。
那光团缭绕着玄妙的法则气息,芈渡甚至只是瞟了一眼,就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
这竟然是,天道的核心。
见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怀中,放到靠近她心脏的位置,穷奇眼底闪过果不其然的光亮。
“你果然与天道熟识......也是,若非如此,祂怎么可能舍下自己性命救你,”妖王断断续续道,“这只是半颗......天道核心,剩下半颗无人知晓,它流落至何处.....但据我所知,南宫梼手中有另外半颗核心。.”
“我能给你的筹码......就只有这些了。”
说完,它似自嘲轻笑一声,最后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息:“这贼老天,下辈子我还来修仙界,跟那天道再周旋千年。”
穷奇努力大睁着双眼,看着荒原苍茫的天空。
鲜血流干,它眼中最后的光,也渐渐熄灭了。
芈渡按着胸口那团暖融融的光芒,望着穷奇的气息彻底断绝,庞大的兽躯丧失了鲜活的温度。
她张了张唇,最后却没能从那沙哑的嗓子里,吐出来半句话来。
荒原上昔日妖王的尸体矗立,金色巨剑烁烁。
万妖蛰伏在她脚下,与她一同目睹了最后一只凶兽的陨落。
这场惨烈到极点的血战,最终以镇魔尊者的胜利而告终。
远处,南宫梼垂着眼帘,久久没有说话。
他看见了惜伤君的断剑重见天日, 看见了穷奇当场被那把金色巨剑贯穿, 看见芈渡独立于荒原之上, 静望最后的妖王断气。
自然,他也看见了穷奇吐出的那团光,那半颗天道核心。
看到天道核心的时候, 他太阳穴狠狠一跳, 扶着树干的手不自觉深陷入了粗糙树皮之中。
穷奇到底是对他留了后手,它从未告知过他, 这半颗天道核心的事情。
此刻, 荒原上双方两败俱伤。
唯一的胜者身体摇摇欲坠, 显然气血透支, 再也撑不了几时。若论抢夺天道核心,此刻当然是最好的机会。
可南宫梼迟疑几秒, 到底还是没动弹。
他只是在远处静静地望着那少女模样的尊者喘息着, 丢下所有对她膜拜的妖族,一飞冲上了云霄。
云霄之上, 应当是在等待她的人。
是能舍下自己性命不要,也宁愿陪她赴这场荒原血战的天道化身。
这倒是奇怪, 据他所知, 天道最无情无义也最公平公正, 作为秩序维护者的祂从无太多感情, 绝大多数时候都在苍穹之上冷冷俯瞰人世间。
难不成这一次渡人间红尘劫,能把天道的性子扭成这样?
直到芈渡的身影消失在云层之中, 南宫梼都保持着沉默和安静,并未出手争夺。
那是对血战胜利者,最诚挚的尊敬。
即便是身在敌对阵营,他也不得不承认,芈渡确实是个很称职的对手,很值得尊重的敌人。
棋局之上,有胜有败。
“既然那半颗天道核心现世了......在蓬莱宗埋的暗线,应当也该收网了......”
南宫梼轻声喃喃,终于转身似要离开。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忽然感觉腰间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烫感,好似揣了朵烧着的炭火。南宫梼蹙起眉,伸手从腰间摸出一块常佩着的玉佩。
那块玉佩颜色灰暗,是他千年前逝世时一并葬进坟墓的遗物。
可此刻,它忽明忽暗地亮着红光,温度陡然蹿高,好像在提醒着他什么。
南宫梼沉默半晌,似乎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眉间立即蹙起。
他回头,望向了蛊城的方向。
温槐知道,南宫梼此时不在蛊城。
他独自一人坐在室内,默默地将药箱里的材料整理又整理,几乎形成了下意识的习惯。
南宫梼并无折辱他的意思,甚至为他分配了一间卧房。在不为南宫梼治疗的时候,温槐就会被独自被关在这间卧房内,门口有不少巫蛊傀儡死死把守,压根没有逃脱的可能。
就算逃脱了,又能如何呢?
整个蛊城都是南宫梼制作的傀儡在四处游荡,连只活鸟都飞不进来。
这里本就地形复杂,每条街道都塞满了僵尸般浑浑噩噩游荡的尸体与怪物,情况比之前的长明城还要凶险。
温槐本就不是善于打架的修士,心中自知,跑出去了也只是送菜。
所以,挣扎或是不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下意识碾着一把苦涩细碎的药物颗粒,就好像手中颗粒感十足、硌得连掌心都出现凹痕的药物,才能让他维持最后的理智,让他保持冷静与活下去的意志。
但,温槐的第六感告诉他,今天似乎有什么在发生变化。
有什么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风声?空气的味道?还是蛊城漂浮的雾气?
温槐只感觉心神不定,这间近乎密闭的房室不容许他探查外界的动静,显得他更像是囚徒。
瘦削许多的青年抬起头,轻轻嗅闻室内的味道,左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就好像是专门为了回应他的预感,卧房门外猛然爆裂开一声极大的响动。
“轰!”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炮弹击中炸裂开来,震得这间房间好像都震动几下。
温槐听见门外走廊内响起阵阵巫蛊傀儡的吼叫声,这些活死人似乎遇到了袭击者,纷纷进入了战斗状态,呼啸着四肢并用冲向走廊里不知名的敌人。
紧接着,走廊内那交叠吼叫声中有了凄惨痛呼,还有了肢体或者头颅滚落在地上的闷响。
听得出,走廊里未知的袭击者似乎很擅长战斗,每一次出招连半点犹豫都没有,速度快得精锐。
温槐知道,那条走廊里至少守卫着四五十个傀儡,一旦激怒便会群起而攻之,危险性不言而喻。可此刻,门外走廊内的吼叫声分明越来越弱,到最后一声闷响响起,廊内只剩下了脚步声。
那是踏在粘腻血液上的脚步声,很急促,也很坚定。
脚步声在朝着这间房门靠近。
温槐闭了闭眼,却依旧坐在原地,全无反抗的心思。
他的动作,甚至都没有变过。
应当是南宫梼的仇家吧,那家伙做事阴损,会招惹仇家前来掀场子也正常。
反正他也只剩下一条命吊着,无所谓了,要杀便杀吧。
只是......温槐神情似乎迟疑了一下,那双眼眸里旋即黯淡下来。只是他实在对不起师尊。这份恩情,下辈子再还算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彻底停在了这间房门外。
在温槐破罐子破摔的目光中,那扇紧锁的门直接被人以极端的暴力给踹开了。
木板翻飞,啪叽一下摔在了温槐面前,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
门外,短发的少女将滴滴答答黑血的长剑横在身前,一袭飒沓白衣飞溅得全都是肮脏血迹,身后那条走廊满是扭曲残骸与尸体,还有不少被砍成两半的头颅在血泊里咕噜噜乱滚。
看起来相当骇人。
温槐愣在原地半天,硬是没敢认面前的剑修少女,竟是柳成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