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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真的!去你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在些微烧焦的臭味和烟雾中,众人哄堂大笑。等对话重启的时候,话题已经转向别处。
伊恩当然没有告诉对方,自己向后撑地伸懒腰的时候,将同伴的斗篷往火炉的方向拽了拽。那时受害者正说得眉飞色舞,自然一无所觉。
为什么要这么做?
最简单的答案:突然生出想要这么恶作剧的冲动,机会成熟,他立刻付诸实践。不管艾格尼丝是否被提及,他很可能都会那么做。
然而,艾格尼丝被同伴集体审视、议论、评估的时候,伊恩无法否认,一阵强烈的不快击中他。但这其中又夹有一丝恶毒的骄傲。可仔细一想,伊恩又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得意。即便想要炫耀,他也无法说出“艾格尼丝是我的”这样不计后果的蠢话。
艾格尼丝不是他的。
他也不需要她成为他的什么。
但他又确确实实地希望不要有别人注意到她。
这段小插曲也根本算不上为艾格尼丝做了什么。
伊恩扶着墙面,吃力而缓慢地绕着房间走了一圈,从回忆里的那个冬天返回梅兹阴冷的傍晚。他停下喘息,背脊上窜过一尾寒意。他一个激灵,张着嘴怔住。
说到底,他为什么要寻找自己为艾格尼丝做过什么的证据?
他想要证明什么?
“被摆了一道。”他单手捂住脸,低低笑起来。不愧是亚伦的孪生姐姐,他不知不觉就被带乱了步调。可苏珊娜为什么要如此挑衅他,她想要诱导他得出什么答案?
--“伊恩·柯蒂斯,你为什么在这里?”
王后尖锐的提问再次在耳畔回荡。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还是知道却对答案视而不见?
如果对一个答案不满意,那么就制造另一个。反正他向来擅长在事后寻找合情合理的借口。
就和那时一样。
荷尔施泰因的夏天与南国相比太过短暂,但夏季晴朗而凉爽的每一天都无愧于黄金时节的美名。白鹰城后的森林在一夜间改头换面,野花从树根间、在水塘边、从每个不可思议的角落现身,将积攒了一整个冬天的生命力用在抽芽吐蕊上,毫无保留地盛放。
在这样可贵而短暂的午后,伊恩与艾格尼丝不止一次在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据点消磨时间。那里原本是伊恩散步途中偶然的发现,但自从带着艾格尼丝一起到过那里,他总会恍惚觉得,她才是那里的主人、而他只是被邀请的客人。
穿过茂密得几乎没有日光的树林,绕过静谧得可怖的林中幽潭,视野豁然开朗,古树环绕着一块青草丰沛的小小空地。两人无所事事地在青草上躺着,任由夏日悠长的午后逐渐流逝。
午后的微风穿过细草和巨木的队列,沾染上清幽的异香。
“真好闻。”
“嗯。”
伊恩侧首,艾格尼丝闭着眼,午后的阳光慷慨又温和,她松松在颊侧垂落的金发亮得刺目。
心里像被野草挠了一记,伊恩突兀地别开视线,而后转回去,笑吟吟地问:“你睡着了?”
艾格尼丝阖目答道:“嗯,睡着了。”
伊恩向她挪近了一点,支着手肘凝视她,半真半假地说:“既然如此,我当然要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偷偷亲你一下。”
艾格尼丝睫毛颤动了一下,她最后还是没睁眼。林中的暖风似乎让她比在城中时更放松:“你不敢的。”
“你凭什么那么肯定?”这么说着,他真的俯就下去。
她立刻睁眼,与他对视片刻,腾地一下,脸彻底红透。即便如此,她依旧故作镇定,只有目光无措地闪烁游移。
伊恩原本只是坏心眼地开个玩笑。要怪就怪艾格尼丝露出这种表情,他更加想捉弄她到底。
“要逃的话,就在我数到三之前。一,二--”他拖长了尾音,等着艾格尼丝坐起来落荒而逃。
但她没有。
他怔了一下。
他们之间的天秤便往艾格尼丝那侧倾斜。这次换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窘迫。
是好胜心,是想要让艾格尼丝惊慌失措,是她因为得意发亮的眼睛撩拨,是掠夺的本能,又不是以上任何一种用以辩解的理由。伊恩凑过去,唇贴住唇。
随后,他才宣告倒计时告罄:“三。”
伊恩感觉得到,艾格尼丝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甚至没有顺着他故意留出的退路指责他不等到三。
以想要抓住流沙的架势,伊恩再次行动,仔细摹了一遍她双唇的轮廓,加深这个吻的印象。而后他才怀着赴死似的古怪心境,略微后撤,留出足够的距离以便端详艾格尼丝的神情。
但在那之前,脚步声与人声逐渐靠近。
“哎呀,刚刚那片浆果丛真不错。”
“可是浆果不值钱呐,今天才打到一对兔崽子,真想捉头鹿。”
“你个小混账酒喝多了,说话那么大声,鹿早就躲得远远的。”
是趁着夏季进入树林深处的猎人,顺道采摘蘑菇和野果。
“别动。”伊恩附耳低语,缓慢地将艾格尼丝揽进怀里,他背脊朝外。
如果贸然走动,被误认为猎物就糟了。当然,以这种姿态被外人撞见也好不到哪里去。
随风轻轻摇曳的长草是他们唯一的屏障。
“我累了,能不能在这休息一会儿啊。”
步行的一老一少两名猎人从边沿穿过林中的草地,被这优美的栖息之地吸引驻足。
伊恩有一瞬竟然害怕猎人会听到他们此起彼伏的、几乎称得上喧闹的心跳声。
“想什么呢,给我走。”
“呜……别踢我!”
等远去的脚步声彻底被林涛的细语淹没,伊恩才松了一口长气。
但心跳依旧快得烦人。
随即,刚才无暇顾及的感官浪涛当头拍下。
与冬日厚厚的斗篷不同,夏装真比任何考验都要严酷。艾格尼丝看起来纤细又冰冷,在怀里却柔软且温暖,甚至还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香气。他知道自己该立刻松手,却舍不得。
“你……”艾格尼丝缩起肩膀。
伊恩颤抖了一下,后撤些许平复呼吸。
闪躲着彼此的视线,两个人良久都没出声。
沉默令人心悸,伊恩索性再次换上调笑的面具:“姑且让我确认一下,这该不会是你第一次和男性接吻吧?”
艾格尼丝没答话,只瞪他一眼,颊上残红漫到眼下。
伊恩不觉加深笑意:“这可怎么办,路德维希大人或者亚伦要是知道了今天我都干了什么,我可能死一次都不足惜。”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艾格尼丝又在奇怪的地方要强起来,“反正我和你之间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嗯,既然这样--再多亲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伊恩再次怀着被推开的期待去找艾格尼丝的嘴唇。
但她没有推开他。
温煦熏风将思绪吹得失去形状,融化为树叶间楼下的斑驳阳光。
不论多少年过去,伊恩都一直记得艾格尼丝那时的模样。她与他面对面,翠绿的细草和淡紫的野花在他们之间织起一道摇曳的帘幕,淡淡的微笑从她的眼睛里退却,露出清醒而悲哀的底色。
那一瞬间,伊恩胸口被陌生的潮涌翻弄。他不该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他竟然感到歉疚。
“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摞下带刺的话语,艾格尼丝突然搭住他的肩膀,生涩又主动地吻他。